第259章
任之硬着头皮,明知故问:“长公主去廷尉做什么?”
明绰抱了抱手里的氅衣,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你就告诉他,我夫君无罪,我要去接我夫君。”
第182章
明绰到廷尉狱的时候,毫不意外地在看见了被拦在外面的桓宜华,身后跟着她府上的下人,手里捧着好几件棉衣。苻氏和李氏也在,哭得不成样子。桓宜华原本尚算平静,站在那里同廷尉狱的门吏交涉,看到明绰来了,一句话都还没说得出来,已经哽得眼圈通红。
明绰握了握她的手,也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转头对门吏说了两个字:“开门。”
那门吏一句话都不敢说,立刻掏钥匙开门。外面守着的是执金吾卫,虽不敢拦长公主,但看到她身后这么多人浩浩荡荡的,脸上也颇有为难之色。桓宜华当机立断,马上让苻氏和李氏留在外面等着。
执金吾卫刚放行,廷尉卢徽就扶着冠一路奔出来相迎,满脸都是还没搞清楚状况的焦虑和茫然。
大将军这种人物,就算是犯案入狱,也不是他们廷尉管得了的,应该送去御史台狱。但是御史中丞新丧,现在御史台还没个能管事的,崔挺连声招呼也不打就送他们这儿来了。
袁氏祖孙三代人且不说了,光是平阳王府那些属官就好几十号人呢,卢徽都不知道如何安置,见到长公主来如见救星。
但明绰才不来教他怎么做事,先把那些棉衣棉服的捧了出来。卢徽见状,立刻在前引路,先带着她们去了关押着袁家人的囚室。袁博早已听见了母亲的声音,哭叫了一声“娘”。
卢徽赶紧让人把门打开,桓宜华走进去,一把抱住了孩子。明绰停留在了门口,远远地和袁綦对视了一眼。她本想勉力笑一笑,但好像没有成功。
除了这件氅衣,她什么都没带,还好桓宜华全都想到了。桓宜华草草地安抚了幼子两句,就赶紧拿出厚衣服来给袁识穿上——他显然是在睡梦中被叫起来带走的,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穿。他的兄弟们也没好到哪里去,桓宜华一个个地给他们递衣服,最后才到袁煦面前。
他根本顾不上冷,只是着急问桓宜华:“韶音……?”
“韶音没事。”桓宜华压低了声音回答他,安抚的口吻,“我去过平阳王府了,她眼下只是出不来,但别的都好……”
“你见到她了?”
桓宜华哽了哽,避开了他的眼神。当然没有。但桓湛毕竟在执金吾卫中多年,门口守着的军侯卖她个面子,跟王妃传个话还是允许的。“一切都好”是袁韶音托人带出来的,她在夫君身边,至少还是在自己家里,她更担心家里,让母亲赶紧想办法。
“你们顾好自己,”桓宜华伸出手,像过去一样,给袁煦整了整衣襟,声音里已经没了哭腔,冷静而笃定,“外面的事情有我。”
袁煦看起来并没有被安慰到的样子。明绰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表情,他看起来很焦躁,也很茫然,好像真的不知道父亲到底做了什么,才让陛下突然这样发难。相比之下,袁綦就沉静得多了,倒像是兄弟两个一贯的性子颠倒过来了。
明绰突然想起来,这不是他第一次进廷尉府大牢了。想到这个,她竟真心地笑了出来。袁綦看她笑了,自己也勾了勾嘴角,自嘲似的苦笑。
他是唯一一个衣着齐整的,看起来好像也不怎么冻得厉害。囚室虽阴冷,毕竟没有风,身上那件本该是谢运的氅衣早被他解下来,让最小的两个孩子当被子似的裹着。明绰臂弯里搭着的那件有点儿多余了,她便没有上前打搅。
明绰侧过脸问卢徽:“大将军呢?”
卢徽躬身答话:“大将军被单独关押着……”
明绰转身就走:“带我去。”
卢徽跟在她身后,小声地给她指路。袁增被关押在最里面,只有一扇极窄的铁门,封得密不透风。门上挂的锁由卢徽亲自保管着钥匙,刚推开的时候,里面只有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黑,等到明绰眼睛适应了,才看到囚室深处有个人。
明绰嘱咐卢徽:“你去给大将军准备些饭食来。”
这会儿还没到囚犯们用饭的时间,但长公主既然说了,卢徽便立刻低了头,应声而去。明绰这才走了进去,铁门在她背后虚掩,完全不担心袁增会趁机夺门而出。
袁增原本是面壁而坐,见她进来,很给面子地转过了身。原来这斗室里也是有光的,但只是最便宜的油灯,引线上一点火光当真只有豆大,什么都照不清。
袁增把灯摆到自己面前,请她坐下,态度称得上是彬彬有礼:“怠慢长公主了。”
明绰屈膝跪坐,顺手将袁綦的氅衣铺在了自己的膝上,袁增低头看了一眼,明显也认出了儿子的衣物。他脸上看不出来在想些什么,明绰也懒得猜,低头理了理宽袖,问他:“大将军在这里一切都好?”
袁增笑了一声,他进来还不超过半日,谈不上好不好:“难为长公主关心。”
“你做的这些事,伯彦和仲宁都不知道么?”
“我若说他们不知情,长公主会信吗?”袁增顿了顿,又道,“陛下会信吗?”
明绰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歪了歪头,看着他的眼睛:“有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算不算一个好父亲。”
父亲滥用职权,中饱私囊,袁煦还不好说,袁綦肯定是不知道的。他从前那个横冲直撞的性子,让他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捅出多大的篓子来。
但袁增为了掩盖罪行,做的这些杀人灭口的事情,多半连袁煦都不知道,他们兄弟两个更没有插手过。
明绰觉得矛盾的地方就在这里。袁增无疑是很爱这两个儿子的,当年他不过刚刚被擢升为平荆中郎将,就觉得袁煦配得上一个公主。袁綦被打压了两年,他也是抓住一切机会为儿子筹谋——他甚至也不是时时刻刻都那么利益熏心的一个人,袁煦与桓氏结亲之后被人背后说了好几年,到袁綦谈婚论嫁时,他就选择了“没什么用”的楚家。
他很少夸赞自己的儿子,但这些年明绰冷眼看着,每每有人提起袁氏一门两虎将,袁增眼里总是有笑意的。袁綦凯旋,封安西侯那一天,袁增在太极殿上,视线就没从儿子身上挪开过。
可更多的时候,他也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行为会如何伤害他们。
囚室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卢徽送来了一碗稀粥,放在了袁增面前。明绰用眼神示意他出去,卢徽便又退了下去。袁增看了看那碗粥,又看了看明绰,见她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瓶,然后当着他的面,把那一小瓶黑褐色的粉末倒进了碗里。
袁增的牙关无声地咬紧了。
明绰把瓷瓶收了起来,有些为难地看着面前的碗。黑褐色的粉末结了块,没完全化开。这粥太稀了,卢徽也没送个汤勺来。明绰只好笑了笑:“大将军见谅。”
袁增勉强保持住面上的平静:“是陛下让你来的?”
明绰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袁增让她笑得心里完全没了底,脸上的一条筋肉抽搐了一下,突然往前倾了倾身子:“陛下怎么会派你来下手?让仲宁情何以堪!你骗我……你骗我!”
“他有什么堪不堪的?”明绰听起来毫不在意,“你死了,他才能活啊。”
袁增脸上的表情像是被她打了一巴掌,下唇颤着,说不出话来。
这不完全是明绰在诈他。她让任之传的那话是故意跟萧盈赌气,但是萧盈只要听到她去了廷尉府,就肯定知道她要做什么了。到现在也没有人来拦,那就是萧盈的默许。
杀袁增,保住袁煦、袁綦兄弟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保住平阳王。
圈禁只是一时的,但无疑是个明确的信号,陛下不会选平阳王了。执金吾卫重兵把守,任何人也都别想借着平阳王的名义作乱。萧盈要的是皇位能够平稳地交接,并不是真的要把秧儿怎么样。若是任由有司彻查袁增,治宋询的罪,很难不连累平阳王。
明绰想到这里,心里就沉得难受。是她当初没有把敬漪澜说的话当回事,现在宋询当真犯下了死罪,什么都救不了他了。她至少要保住敬漪澜的另一个孩子。
于公于私,袁增都必须立死。
袁增大概在听到崔挺率军前来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一点,脸上并无多少震惊意外的神色。可心里总还存着一丝希望,还想再挣扎一番,无论如何不愿束手待毙。明绰耐心地等着,看着他在无声中反复掂
量。
历来重犯知错就死,往往能换来为君者的宽容,尤其萧盈并不是一个刻薄寡恩的君王。当年谢太后犯的是谋逆的大罪,但她一死,陛下还是还了她太后的哀荣。
看在袁家的军功份上,让一切罪责都随着袁增的死而终结,不再祸及家人,是很有可能的事情。陛下已经派长公主来了,他若还不知好歹,那么等待他们兄弟两的会是什么下场?伯彦已经失了圣心了,桓宜华离家之后他就一蹶不振。袁增本来还想着,陛下反正活不久了,等到平阳王即位,自然能再为伯彦筹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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