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他一时未动声色,又往前快走了几步。身后的脚步声果然一下子急促起来,他们显然也意识到袁綦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存在,突然有个声音下了令:“抓住他!”
袁綦原本已经蓄力的拳头突然松开——宋询?
只是一愣之间,已经有两个人从身后朝他扑了上来。袁綦没有想到他们上来就用一个臭烘烘的麻布袋子套住了他的头,视线被整个盖住,下手就难免有些没轻重。只听一声痛呼,离袁綦最近的人已经被他抓住了腰带,从侧边狠狠地掼出去。但也就在那一瞬间,有人已经把绳索套到了他脖子上,狠狠地往后一扯。袁綦立刻顺势仰倒,以免被瞬间勒得窒息。就在此时,黑暗中听见了利刃
出鞘的声音——
“别动刀!”又是宋询的声音,“大将军要活的!”
袁綦一下子不动了,有人狠狠地在他肚子上踢了一脚,他也没还手,只是蜷起身体护住了身上软的地方。好几只手一起伸过来,把绳索缠到了他的手上。他们气喘的声音就挨在离他很近的位置,但宋询说下一句话的时候,听起来还有一点儿距离。
“谢司马识时务。”宋询冷笑了一声,“大将军有请!”
—
“你再说一遍?”明绰压低了声音,难以置信地看着任之,“他那天走到了哪儿?”
任之的声音也很轻:“陛下去了掖庭宫。”
明绰还是没明白:“掖……?”
她没说完,卞弘已经收了脉案。明绰立刻抛下任之,急切地看着卞弘。但是卞弘只是抿紧了嘴,摇了摇头,示意他们出去说。萧盈已经闭上了眼睛,不知道是真睡着了,还是没力气睁眼。明绰心里顿时升上来一股躁意,之前还好好的,她就是去处理了几天陈缙的后事,萧盈就又这样了。
他这几天都没让明绰来含清宫,也不肯让她知道他的身体状况。明绰感觉他是为了陈缙之死,心里在怪她。
“卞大人,”明绰着急地开了口,“他是不是又着凉了?”
“是。”卞弘点了点头,然后就没往下说。明绰看了他一会儿,提醒了一句:“那……开药啊?”
卞弘叹了口气——那股躁意一下子顶到了明绰的喉咙口,让她甚至有一种杀了这老头的冲动。然后她听见卞弘轻声道:“陛下经不住药性了。”
“什么意思?”
卞弘没有重复,抿着唇,看着明绰。很显然,他就是那个意思。
明绰非常抗拒地把头往后一仰,脸上是极其恼怒的表情:“你才说过他好转了!”
卞弘还是没说话,那已经是入冬以前的诊断。他的心痛之症确实是有了一点好转,现在发的也不是旧疾。但心脉的损伤早已拖垮了他整个身体,他太虚弱了。而冬天本来就是对他来说更难熬的。
明绰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指,寸许长的指甲狠狠嵌进了掌心。
“是我的错……”她近乎自语,“我不该拉着他出去在雪地里走……可你说,他如果有力气,就该多动弹动弹……”
卞弘:“长公主知道……油尽灯枯吗?”
这不是她的错。从卞弘的私心来讲,萧盈到今天还活着,已经是个奇迹了。
这话卞弘不敢说出来,也不能真不治。可是只是受了些寒,也实在无药可开,萧盈的身体也受不住了。只能让他卧床,保暖——也许陛下真的还能熬过这一次呢?这么多年,卞弘早已见识过萧盈超乎常人的意志力。他不肯认输的时候,好像连阎王都必须听他凡间君王的号令。
但他也必须提醒长公主,这次,是真的要做准备了。
明绰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让他先退下了。夜已经很深,她想进去看看萧盈,但又怎么都平复不了心里被油煎一般的痛苦。她连坐都坐不住,一味焦虑地在外面踱步。
卞弘那话,当然不只是说“准备”后事。当然,他只是太医令,没有必要卷进这些争斗里去,他说这话是纯然地出于私人感情。这些年他看得最清楚,长公主才是最关心陛下的人,所以他希望长公主赢。
她也没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准备”,无非就是要抓紧,铲除袁增。
桓廊现在和她一样,都希望建安王即位,倒是还没到你死我活的时候。等新帝即位,她必定有辅政之权,有的是时间慢慢周旋。但袁增有军权在手,等萧盈传位给建安王的旨意一下,他十有八|九会动手。
可是袁增太狡猾了。
明绰下令彻查他贪污之事,查了两个月,原本的证人竟然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青州当年的盐贩头子早就被杀光了,死无对证,谢维想尽办法找出了当年被罢免的盐官,本来说得好好的,到了堂上,他竟突然翻供,反而说是谢维对他威逼利诱,要他来诬陷大将军。
军曹尚书本来也是指控大将军的,近日突然递了折子辞官,明绰想亲自去拜访,发现他竟然已经携家带口地离开了建康。
若是贪污这种罪拿不住他,难道,真的要逼到袁氏造反那一步?明绰迅速地在心里衡量了一下她的胜算。崔挺自然听她号令,宿州大营剩下的执金吾卫多是桓湛的旧部,桓氏在这关头也会帮她的。真要到与袁增兵戎相见的地步,她未必会输,但桓氏就又立下保驾之功,日后再要相斗……
还有,真到了那一天,袁綦就没有活路了。
明绰终于停下了踱步,感觉自己头痛欲裂。阴青蘅熟悉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明绰抬起头,看见任之并未阻拦,任她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长公主,”阴青蘅跟她禀报,“谢司马递了信进宫,有要事求见。”
明绰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这都什么时辰了,让他明日再来——”
“传。”
明绰猛地转过头,发现萧盈无声无息地站在她身后,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她赶紧起来要搀扶,但是萧盈微微抬手,示意她不必。他自己坐了下来,看起来好像也没那么虚弱。
明绰还是很担心,轻声道:“你去休息就是,我来……”
萧盈终于握了握她的手。太冰了,明绰后半截话突然被他的体温冻住。
“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朕没事。”萧盈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来一点儿情绪。但明绰一下子僵在了那里,听出了他话中逐客之意。
“传谢运。”萧盈好像根本没察觉到她的反应,又说了一遍,“朕听听,是什么要紧事。”
第180章
袁綦双手被缚,头上还套着麻袋,脖子里用一根粗硬的麻绳捆住,勒得严严实实,被扔到了地上。宋询和他手下的人什么都没说,把他留在这里,就关上门走了出去。
但是他们没有走远。袁綦凝神细听,能听见那个姓庾的在门外问宋询话,言语之间十分恭敬。宋询留了一句,让他们把人看住,便再无交谈之声。
袁綦心中不禁觉得好笑。几年前跟他们那帮狐朋狗友打交道的时候,他们之中发号施令的“老大”是那个庾家的少年,宋询也不过是个狗腿子。如今谢后被废,庾家也受牵连,眼看着倒是风水轮流转了。
他们现在显然都是在帮父亲做事。
袁綦用手肘撑住了地,整个人坐直。麻袋里不至于窒息,但也闷得很。大冷天的,已经给他闷出了一头汗。酒气都随着汗液渗出来,反倒让他头脑清明了几分。
还好他和士甫穿错了大氅,要是士甫落进他们手里,可就糟糕了。袁綦腰上发力,轻捷地站起了身,两个肩膀往后扣,鼓捣了一会儿,想从绳索里挣开。试了两下无果,他就没有白费力气,伸了脚在昏暗中探路,想摸索摸索这是个什么地方。
这里不是袁府。进第一道门的时候,他隔着麻袋看到了檐下挂的灯笼,自己家里他还是认得的。但也不像是丰喜县侯府上,因为他们进来以后又穿了好几道门和回廊才到这个房间,宋府没这么大。
袁綦用脚步简单丈量了一下,房间不大。外面有昏暗的光漏进来,隔着麻袋,能勉强看到角落里堆着很多东西的轮廓,闻起来还有一股霉味,像是扔杂物的库房。
他一个没看清,脚下便踢碎了一个瓦罐。一股刺鼻的腐臭味一下子蔓延开来,也不知道里面本来酿的是什么。门口马上就有人敲了敲,威胁道:“老实点儿!”
袁綦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屏住呼吸,背过身去蹲下,手在地上摸索着。瓦罐上有滑腻腻的触感,但他顾不得恶心,摸出来一块趁手的碎瓦片,开始用力磨绳索。
他正使力,就听到听门外突然同时传来了几个声音:“夫人留步!”
然后便是宋询紧跟而来的声音,焦躁又恼火,追在了那位“夫人”身后劝阻:“娘!”
是敬漪澜。袁綦反应过来,这里竟是平阳王府。
“别叫我娘。”敬漪澜的声音冷冷的,“你又干了什么?”
“不关你的事!”
“这里是我家,你深夜带着不明不白的人回来,怎么不关我的事?”敬漪澜说完就要闯门,又被门口守着的人拦住。她的声音提高了一些,“都给我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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