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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他居然一路往西南,走到掖庭宫了。
  在掖庭看守的是殿中宿卫的兵。这里不是什么好差事,所以也稀稀拉拉的,站得不是很齐整,乍然看见陛下来了,吓得跪了一地。领头的大约是在里头避寒躲懒,听见动静才抱着盔手忙脚乱地滚出来,话都说不利索,直打磕绊。
  萧盈本来想直接就走了,突然鬼使神差地,抬脚跨过了掖庭的门槛。
  他从来没有进来过这里,但冥冥之中,他就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似的,半点犹疑都没有。那个结结巴巴的掖庭卫赶紧站起来跟着进来,还在雪地里打了个滑。等他稳住身子,再定睛一看,陛下已经进了西院——那里本该重兵看守着皇室的罪人。
  但西院现在没有囚犯。宗室中的罪人们已经在一次一次的清洗里杀干净了,大雍承平二十载,没再出过谋逆。最后一个囚犯是燕康王的母亲郗夫人——她也在多年前让陛下恩赦了。萧盈停在门口,好像不舍得踩到那片新雪上。
  “陛下……”掖庭卫终于跟了上来,还是胆战心惊的,“陛下怎么突然……”
  萧盈伸出了手,突然指了指一扇窗,问他:“那是什么地方?”
  掖庭卫愣住了,张口结舌:“就是个厢房……”
  萧盈有些好笑似的,换了个问法:“那里住过谁?”
  掖庭卫惶恐地吞了口唾沫,在大冬天里出了一身汗。萧盈看了他一眼,在他说出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怪不得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这里。
  “别跟进来。”萧盈对那掖庭卫说了一句,终于抬脚,踩上了院中的新雪。“嘎吱”一声,像骨头碎了。萧盈没停,走了好几步,那声音连起来,粉身碎骨了二十年,然后他把门推开,年久失修的木门不情不愿地发出拖长的“吱呀”一声,好像谁在哭。
  光洒了进来,一道尘埃在空中连出一条通途。女人端坐在床边,似是被这声音惊动,微微一动。他以为自己已经不记得她的模样了,见到她的时候才意识到,其实他从未忘记过。
  “母后。”萧盈叫她。
  谢拂霜抬起了头,看着他。她没有说话。更多的灰尘扬起来,迷住了萧盈的眼睛。他快速地眨了眨,谢拂霜就不见了。她咽气的床上只有一块板,连被褥都被收走了。萧盈又走了两步,沾着雪水的脚在布满灰尘的地上踩出一圈湿渍。然后他无声地坐在了床边,手指伸出来,在床沿积满的灰尘里摸到了枯骨般的手指。
  “你在等我吗?”萧盈问她。
  谢拂霜转过脸,朝他笑了。她比他记忆里还要年轻,但萧盈觉得这应该不是他的记忆,因为谢拂霜没有这样对他笑过。
  “是啊。”她眼神温柔,“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第179章
  月下雪融,寒意逼人。夜已深,临街的铺面还点着灯,仍有人声喧阗。酒肆里的小厮手里提着灯,弓着腰,在门口给贵人们照着路,一声一声殷勤地叮嘱着,小心滑。
  建康多年实行宵禁,入夜之后本是绝对不许还有商户开门点灯的。但前些年新上任了一个处事圆融的京兆尹,特许了福光寺的夜间法会,于是很多小商贩都聚集到这一片来做生意。夜市热闹起来了,官府便又沿着河往下划,南大街这一片的酒肆食馆也都可以夜间开门。若是吃酒吃得晚了,晚上走在街上,官府也睁只眼闭只眼,不抓了。
  如今在建康,稍有些头脸的已经不流行在家开宴了,都是到南大街上去包个席面。
  袁綦已喝得半醉,很倔地不要人扶,自己从酒肆的门槛里跨出来。跌跌撞撞的,往外一摔,撑住了一根门柱就吐了。
  店里还有人跟袁綦打招呼:“这不是袁将军吗!”
  袁綦睁着眼回头去看说话的是谁。眼熟,但他叫不上来名字了,所以他就“嘿嘿”一笑。他笑了,那人便要来拉他:“来来来,袁将军赏个脸,一起喝一杯……”
  谢运突然从一边蹿出来,赶紧拦:“行了行了,他不能再喝了!”
  袁綦梗着脖子:“能喝!”
  谢运一把把人拽住,小声地骂了一句:“你能喝个屁!”
  他要去益州赴任,今日本是跟京中几个交好的喝一杯。桓湛竟也赏脸来了,自从桓宜华跟袁煦和离之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有机会坐下来喝一杯。袁綦心里发闷,想想他从益州回来还不到一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那酒就停不下来,一杯接一杯的,直喝到自己冲出来吐。
  他们的席面在楼上,谢运想把袁綦从闲人身边拉开,带他回去。但是袁綦突然站住了脚,不肯动了。
  “又怎么了……”
  “那是……?”袁綦眯起眼睛,突然看到了店堂角落里一桌人,“宋询?”
  谢运也转头去看。可不就是宋询?他在外面喝酒倒也没什么,但看见了袁綦
  ,闲杂人等都知道上来打个招呼套个近乎,他却缩在角落里,看见袁綦和谢运的目光都转过来,他还欲盖弥彰地扭过了脸,缩着脖子,不愿让他们看见似的。
  他身边还有好几个人,年龄都跟他差不多,看见袁綦,也都是畏畏缩缩、受了惊吓的样子。
  袁綦笑了一声,突然凑到了谢运耳边:“我揍过他们。”
  “什么?”谢运艰难地扶着他的肩膀,想让他站直,“你揍过宋询?”
  “不是,他身边那些……狐朋狗友……”袁綦指了指,“姓庾的,姓赵的……还有那个……”他记不起来了,反正就是揍过,“他们欺负我们家韶音……”
  他抬起腿就想往那边走,谢运赶紧拦住。袁将军的宴本来是在楼上的,这会儿另外两个一起喝酒的也都下来了,看见这架势,都赶紧上来扶。七嘴八舌地劝着别喝了,一边把袁綦拥着出了酒肆。
  “结账……”袁綦还没忘了这事儿,往自己腰上摸,“我钱呢……”
  “行了,我去。”桓湛皱着眉头,跟谢运交代了一句,“士甫,你照顾着他。”
  袁綦还不肯依:“不行,我做东啊!”
  桓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理都不理他,自己进去找店家结账。另一个旧部手里头抱着两件大氅,谢运捞起来一件就往袁綦身上罩:“别着凉了……”
  “士甫,那我就先……?”那人把手里另一件也交给谢运,歪了歪头。
  谢运心不在焉地点头:“行,你先回吧……”
  那人又跟袁綦说了两句告别的话,但是袁綦也没往心里听,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绛色的大氅,慢半拍地嘀咕了一句:“这不是我的。”
  谢运压根没听见。桓湛已经出来了,皱着眉头看他:“怎么着?我们送你回去,还是叫人来接你?”
  袁綦好像清醒了一点儿,抬了眼,看看桓湛,又看看谢运,然后笑了一声:“你们俩,谁愿上我家门?”
  谢运和桓湛便对视了一眼,谁也没说话。谢运现在跟袁增有仇,桓湛则是不想看见袁煦,确实是谁都不想进袁府的门。谢运本想说把袁綦送回公主府,但刚张开嘴又还是自己咽下去了。
  袁綦还是笑,不怎么在意地挥了挥手:“没事儿,我自己能回去。”
  谢运“欸”了一声,似是还想去扶他,但是袁綦已经挣开了他的手,也不跟他们多啰嗦什么就此别过的话,挥了挥手,转身就走。
  谢运叹了口气,把手里还剩下的那件黛绿织纹大氅披到肩上,桓湛看了他一眼,便道:“这不是仲宁的吗?”
  谢运愣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才道:“哎呀。”
  袁綦还没走远,桓湛刚想张口把人叫住,谢运便拦了他一下:“小事,明日再说吧。”
  桓湛没在意,点了点头:“也是。”
  两人便在酒肆门口别过。才刚走开,宋询就带着那几个人也从酒肆里出来了。
  “贵人小心——”酒肆的小厮殷勤地出来给他们照路,但是宋询冷着脸挥了挥手,没让他说话。
  那姓庾的少年人左右张望了一番,指了指稍远些那个绛色大氅的背影:“是那个!”
  宋询脸色更冷,沉了声音,道:“走!”
  只有南大街还是有灯亮着的,袁綦拐了个弯,就完全没亮了。好在今夜月光不错,路边堆着的雪映着月光,也能看清路。就是实在冷,袁綦踩在雪水混着泥水的路上,每一步都湿叽叽的,动静很大。
  虽然看不清到底什么情形,但感觉脚面已经完全被浸湿了,也不知道要脏成什么德行。他有些嫌弃地停了停,却听到身后传来了同样动静很大的脚步声,然后慢半拍地跟着他停了下来。
  袁綦在月下动作很慢地抬起了头,眼中已经一丝醉意也不剩。
  不止一个人,但不是什么训练有素的队伍。袁綦若无其事地抬起脚,继续往前走,身后的脚步声果然也跟着响了起来,荡在了空无一人的街上。四个?五个人?是匪人?还是在酒肆里见到他打扮,一时起意的宵小?袁綦好笑地舔了舔牙根,真会挑人打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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