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明绰把所有人的反应都收进了眼底,重新把上书卷起来,把封套套回去,平静道:“我会转呈给皇兄的,御史中丞等陛下圣裁吧。”
她是这个反应,反而所有人都愣住了。陈缙脸上出现了一丝茫然,然后便是深深的不信任,整张脸绷着,两条很深的纹路从鼻翼边蔓延下来,让他看起来更为愤怒。他从地上起来的那一刻,明绰就知道,这事儿还没完。
这个人还真是如萧盈所说。不党不群,刚直勇烈。
明绰抬起眼睛,最后扫视了一遍阶下群臣:“复有奏者乎?”
再无一人敢言,所有人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笏板。唯有袁綦满面担忧,看着她。明绰昂起头,切断了与他的视线相接,如常宣布:“退朝。”
她知道重臣今日无论如何一定会去求见萧盈,也没有阻拦的意思。一下朝,明绰就头也没回地摆驾要回上阳宫。走之前,当着很多人的面,把陈缙的上书交给了任之,让他一起拿回含清宫去。
袁綦一副想要跟她谈谈的样子,明绰也没有给他机会。
他们之间的争吵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情,朝中很多人都已经知道了长公主跟驸马吵架,气得连夜回宫告状一事,袁綦应该挺没有面子的。明绰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他不理解明绰真正气的东西,道歉也不过是言不由衷,甚至有可能根本不是道歉,而是损了颜面之后更深的恼怒,那就更火上浇油了。反正都不是明绰想听的话。
她更不知道的是,她又应该对他说些什么。
明绰自认她和崔庆英还是不一样的——当然,她没有因为崔庆英的通奸而鄙薄过这个人,她知道当时崔庆英的无奈。世家权贵之间的婚姻往往是利益的媾和大过感情,崔庆英就是被困在这种婚姻里面,她做什么都是无可厚非的。
明绰知道自己不一样,就是因为她还有选择。无论当时嫁给袁綦,有多少感情的成分,又有多少利益考量的成分,都是她自己做出的抉择。不错,如今时过境迁,她与大将军已经走到了势成水火的地步,与袁綦过不下去才是情理之中。可是明绰还是不愿意走到这一步,似乎这就证明了,她与袁綦之间只有熙熙利来。
可这不是真相。她心里有他。
更何况,两个儿子接连婚姻不谐,袁家的名声已经岌岌可危。大将军就算还能保住他的权势,这样的人家也是会被人看不起的。袁綦日后能不能再娶且不要说,小辈们定是难说好人家了。袁识也快要到娶妻的年纪了。
可是难就难在,这点感情虽确然地存在心间,却实在算不得太多。袁綦无论如何都排不到她心里最前面的位置。她曾经不是这样去爱萧盈的,更不是这样去爱乌兰徵的。但轮到袁綦的时候,她能给的爱就是只有这么多了。
明绰跟崔庆英不一样,她也不想有意地折辱袁綦,所以她一直维持着与萧盈之间止步于兄妹的关系。失去那个孩子的时候,萧盈陪着她,她跑了;萧盈病重的时候,她又从燕奴身边跑了一次……明绰依然是忠于袁綦的妻子,但这种忠贞已经越来越没有意义,像是她一厢情愿的自欺欺人。
她是在怜悯萧盈命不久矣吗?是怕他心气散了,所以想给他一点儿支撑的指望?还是她仍想利用感情从他身上榨取最后一点的权力,一些关于未来的保障?
明绰极力地想用这些理由来开脱她无法控制地一次次向萧盈靠近,直到那天晚上听到萧盈假设另一种可能,也许他们还能在一起,她就又尝到了心碎的滋味。
如果在一人身上已经耗尽了一生的时间,怎么怨、怎么恨都无法割舍,走了那么远,都还是要回头,却又总是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那么,她也真的不知道还能对另一个人说什么了。
明绰在回去的路上就命人去召裴贵嫔,把建安王抱到上阳宫去。袁綦果然又递了帖,想到上阳宫见长公主,但被明绰借她要见建安王为由推拒了。他没有死缠烂打,宫里不是他可以放肆的地方。
也不知道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到底是有多黯然,连阴青蘅回来的时候都是满脸的不忍,欲言又止地想对明绰说什么:“长公主……”
明绰只当没有听见,在心里盘算着含清宫那边会是什么情形。陈缙的弹劾可大可小,萧盈不会太在意她纳贿受财这种事,但她若太有恃无恐,甚至封禁言路,表现出架空皇权的企图,萧盈恐怕还是会不高兴的。所以她就让他们去说,让他们骂,骂得萧盈觉得他们就是在欺负妹妹,这事儿就过去了。
“你亲自去含清宫盯着。”明绰嘱咐了一句,任之与阴青蘅自有默契,有什么事情,他会及时通个信的。阴青蘅闻言微怔,但马上收起了方才的那份欲言又止,应了一声喏,下去了。
明绰这才允许自己露出了些许的失神,闭了闭眼,极力想要抹去阴青蘅去打发了袁綦以后回来看着
她的那个眼神。她知道她刚才想说的是什么。
她对袁綦太不公平了。可是他在她的生命里,来得实在是太晚了。
第174章
裴贵嫔来的时候不是一个人,崇安公主也跟在她身后。明绰伸手把萧稷从裴贵嫔手里抱过来,萧玉襄就沉默地看着,也不给姑母行礼,眼神充满了敌视。
当初萧玉襄受了母亲的指使,骗了病中的父皇,虽说后来萧盈没有太追究,但毕竟对她心生芥蒂。谢星娥被废以后,崇安公主亦被强令迁居别宫,萧盈就再也没有过问过这个女儿。
萧玉襄已满了十岁,让别人来抚养她也不会认别人做母亲了,可是真要没人照料,也是可怜。明绰不是没有关心过她,但是她从母亲那里继承了对姑母的仇恨,觉得母亲有今天都是姑母害的,并不愿意领长公主的情。
这些日子里,是裴贵嫔不忍心公主和亲弟弟分离,所以常将她接到身边。崇安公主对她的态度也不怎么样,裴贵嫔也不计较,还是时常关心她的起居生活。
“你也当真是以德报怨。”
明绰只当没看见那孩子的敌意,一边哄着怀里的萧稷,一边让裴舜英坐。裴舜英微微屈膝,对长公主行了个礼才坐下,对明绰这句夸赞,她也只是浅淡地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萧盈会把萧稷交给裴舜英照料,一方面,是废去了敬夫人之后,她就是后宫中位份最高的人,另一方面,也是弥补她失去了儿子萧稚的遗憾。明绰当时提出来过,这种丧子的痛苦是弥补不了的,尤其等裴舜英知道了自己的孩子不是意外,而是死在了谢星娥手里,她难道真的能心无芥蒂地照顾仇人的孩子吗?
萧盈当时没说什么,只让她好好休息,不要多想。后来明绰自己接触了裴舜英,就明白萧盈为什么会放心了。
她人如其名,美得像一朵含露的木槿花。这宫里所有的女人加起来,恐怕都及不上她的美。初见敬漪澜时,明绰还会好奇萧盈当年为何会如此钟情于她,但是见到裴舜英的时候,明绰就觉得很合理。萧盈也不过是个男人,会倾倒在这样的美人裙下,再合理也没有了。
可是她美则美矣,人实在是太“软”了,没有一点儿脾气,说话的时候永远声如蚊蚋,问她什么事情,她也都没自己的主意,一概是“长公主说的是”。
明绰一下子就理解了为什么这么多年她会被谢星娥逼到连自己的宫门都不出,也明白了为什么萧盈对她的喜欢会这么快就消失殆尽。
萧盈自己就体弱,像敬漪澜那样坚韧,健壮,有主意的,他才是真的用过心。裴舜英这样的,只有一副好皮囊,没有一根主心骨,萧盈怜惜了一阵子就怜惜得不耐烦了。
明绰一开始瞧着裴舜英的样子,就想起了当年险些被立为皇后的王执瑈,那会儿王执瑈也是这样,柔柔弱弱,规规矩矩,跟画上的美人似的。
可是转念一想,当年她也看错了王执瑈,没有想到她骨子里是那样刚烈的人,所以现在也对裴舜英多了几分耐心。相处了这一阵子,虽没看出她有什么内里的刚强,但确实发现她有一颗近乎佛陀的慈悲心。
“孩子没有做错什么。”这就是她对谢星娥一对儿女的态度。
裴舜英的话不多,要明绰问什么,她才答什么。但明绰今天叫她来是为了打发袁綦,不是真的有事,所以也没什么能问的,就干脆不跟她说什么,一心抱着萧稷逗。她认同裴舜英那句话,稷儿是无辜的。三岁正是咿呀呀童言无忌的时候,明绰错过了晔儿这个时期,更觉得怀里的孩子可爱。
萧玉襄一直阴着脸,就在旁边虎视眈眈,好像担心姑母会害弟弟。萧稷什么都不知道,津津有味地啃着自己的手指,抬起头对着明绰笑。
公主的保母也跟在身边,瞧见萧玉襄的神情就捏了把汗。萧玉襄还接受不了,如今她的命运也掌握在这两个母亲最恨的女人手里,保母生怕她说出了什么冲撞的话,伸手想要把她牵下去,可是刚抓住萧玉襄的胳膊,她就“啊”地一声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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