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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萧盈抬头看了她一眼,还是面无表情的。然后他当真伸出了手,在明绰手上拍了一下。明绰还没怎么觉得疼,他已顺势攥住了她的手。萧盈的手还是跟以前一样,冬天里就凉。明绰没有挣开,拇指轻轻地在他手腕上拂了一拂,摸到了他的脉搏。
  “跟我说说话吧。”明绰轻声道,“皇兄,别这样。”
  萧盈看了她一会儿,手指轻轻地扣住了她的。良久,终于开了口:“袁綦那天跟朕说,你们并无苟且。但确实两情相悦。”
  明绰一听就笑:“他真的敢在皇兄面前这么说吗?”
  萧盈便也笑,松开了明绰的手:“诈你的。”
  袁綦只说,是他痴心妄想,恋慕长公主多年。从那一晚起,萧盈就每天都在想,他是应该杀了袁綦,还是应该让明绰嫁给他。
  他不是没想过给明绰指婚。当姜逯跪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就在想,早知道就给明绰指一个驸马。至少以后公主府里只有一个人,她也不能再想着回洛阳了……但终究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她已经足够恨他了。
  后来知道了袁綦,他又觉得,真的要指婚也不能是袁綦。她在公主府里想召幸谁就召幸谁,偏偏不去碰袁綦,萧盈就不知道应当作何感想。是她不够喜欢,还是她太喜欢了?萧盈不喜欢这种特例,他才是明绰的特例。
  明绰看出他在生气,猜对了,但理由却想错了。朝臣们在吵什么,萧盈根本没往心里去。礼法?他的存在就是对礼法最大的践踏,太极殿上每一声的万岁,每一次的朝拜,都是对礼法的反复鞭尸。他不过是弄死了一个姜逯,袁增怎么还以为他是真的忌惮什么礼法。
  ……但想到袁增,萧盈也不得不承认,也许他不应该说那句“只要原配尚在,就是辱没了长公主”。那样的话,楚氏也许还能活。萧盈并不在乎这个陌生女人的死活,但他不喜欢看见明绰哭得那样伤心。
  那天晚上他去上阳宫看了明绰。她已经睡下了,只是睡得也不踏实,旁边还有太医开的安神茶。敬漪澜跟他解释,说长公主是因为跟楚氏交情好才这样伤心……萧盈没有跟她说其实他知道,那年盂兰盆会明绰就是和楚氏一起去的。
  不过他也有些意外,既然明绰心里有袁綦,怎么还会和他的夫人这么亲近呢?就像他到今天也不明白明绰怎么会和敬漪澜这样要好。不过明绰回来以后跟谁都挺好的,萧盈都有点儿跟不上认她身边的人了。萧盈跟敬漪澜没话找话,说她小的时候没有这么多朋友的。敬漪澜似是很意外,觉得长公主不像是那样的人。
  “她谁的闲事都肯管,谁的头都敢出。”敬漪澜笑了笑,“怎么会没人跟她玩?”
  萧
  盈转头看着她,突然如遭电击。
  不错,是他记得不对。十岁以前明绰有很多玩伴的,但萧盈只有她。是他恳求她来相伴,所以她选择了走进含清宫,选择了从此只有他的那种人生。
  萧盈看着明绰在睡梦中皱紧的眉头,被迟到了近二十年的顿悟击溃。按说他早就到了心里山崩地裂,面上依然不动声色的地步,可惜那天晚上在一旁的是敬漪澜。萧盈总觉得她看出了什么,只能强迫自己从上阳宫离开。
  任之要传轿辇,他没让,自己走回去了。一路上在想,也许他应该杀了袁增,明绰会高兴一点吗?或者他应该成全了袁綦,这样的话也许明绰会幸福——但是那就遂了袁增的意。不然就这样,他应该废去袁綦的全部职务,让他像那些男宠一样,进公主府伺候,让袁增竹篮打水一场空……
  或者,他应该现在就派人去洛阳,把乌兰晔那个小子绑回建康,摁着他的头让他保证从此不会再伤明绰的心。让段氏赢好了。让乌兰徵死不瞑目好了。萧盈才不在乎。
  他要疯了。萧盈回到含清宫,在暗夜里无声地静坐,心里只是想,也许他最后不是死于心脉的损耗,而是死于无人得知的癫狂。
  明绰让他放下,萧盈对天发誓,他真的放下了。这么多年她嫁给了别人,他也一样好好地过下来了,他甚至接受了公主府那些男宠——姜逯!他甚至接受了姜逯的存在。如果不是他非要提及袁綦的话,他不会死的。
  但他放下的不是一个死物,而是一头会伺机扑杀的猛兽。一旦他重新看见她,它就会扑上来。但不是每一次,就是这样萧盈才觉得可怕,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哪一次见到明绰的时候就会突然被重新袭倒。上一次他平静地跟明绰讨论了他即将出世的孩子,这一次他突然想起来明绰二十年前就爱过他。
  那天晚上打断他思绪的是任之的声音,桓皋已经奉命把袁綦送进宫来了。萧盈在一瞬间突然打定了主意,他只想让明绰幸福。如果袁綦是那个能让明绰幸福的人,好,那他可以装作不知道袁增玩弄的这些手段。
  但当袁綦真的说出那些话的时候,萧盈还是无法控制地起了杀心。
  袁綦说他恋慕她多年。多年是几年?有他的爱漫长吗?只消一个通奸的罪名,满朝文武就都嚷着要他们成亲。他呢?
  萧盈倒是想让明绰说说看,这种愤怒要如何发作。
  “皇兄,”他沉默得太久了,明绰又叫了他一遍,“想什么呢?”
  萧盈突然问她:“要么我给你和袁綦赐婚,要么我就杀了他,如何?”
  明绰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端着他喝完的空碗转身就走。萧盈半躺在床上,看见她的身影隐到了罗帐后,在外面拣了一碟她爱吃的蜜饯干果,一边说:“杀什么杀,跟袁煦半辈子的交情不要了?”
  萧盈默然,明绰捧着干果碟重新走回他床边,坐下来睨了他一眼:“皇兄,你可就这么一个朋友。”
  萧盈轻轻眯了眯眼睛,倒也没反驳什么。其实袁煦现在也越来越像他的臣子而非朋友,但萧盈认可明绰说的,若说他曾拥有过一个无限接近朋友的人,就是十六岁的袁煦。
  萧盈突然问:“你当年为何那么讨厌他?”——为什么现在又爱上他的弟弟?
  明绰拣了一枚蜜饯往嘴里送,答得漫不经心:“我现在也很讨厌他。”
  萧盈轻轻歪了歪头,明绰随他看,只顾细嚼慢咽。过去太多年了,萧盈可能不记得了,就是当年袁煦在宴上多看了她几眼而已。可明绰也不想在现在这个档口再提醒萧盈袁家当年就在觊觎公主,只好垂下眼睛,从尘封了不知道多久的回忆里掏出了一句实话:“我嫉妒他。”
  萧盈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答案,眉毛高高地一挑。
  “我去校场看你,看见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在笑。”明绰自嘲地笑了笑,“你跟我在含清宫从来没有那样笑过。”
  “就因为这个?”萧盈哭笑不得,“当年我们在含清宫都是跟着太父上课,能有什么好笑的?”
  “当然不止了!”明绰耿耿于怀,“还有那次,明明是他犯了错,你张嘴就护着他!”
  这个萧盈是真的不记得了,他记得的跟明绰的不一样:“不是你去跟桓宜华非要违了禁令去看伯彦的吗?”
  明绰噎了一下,手里的蜜饯吃了一半,她放下来,非常严肃地看着萧盈:“我要去衙门口鸣冤。”
  萧盈眨了眨眼。明绰说她嫉妒袁煦,其实当年萧盈心里才是真嫉妒,别家贵女来看袁煦他都觉得好玩儿,但明绰来不行。为此他抽了袁煦一鞭子,现在都还能隐隐看出那条疤。她自小就跟桓宜华玩儿得好,那只可能是她跟着桓宜华一起去看袁煦了。他哪儿记错了?
  “我……你……哎呀!”明绰想解释什么,又觉得他错得太离谱了都无从说起,生让他给气笑了。她一笑,萧盈就也跟着笑了。她本就是挨着萧盈坐在床边的,笑得整个人坐不直,额头贴在他肩上,好不容易不笑了,露出一双眼睛,正好跟萧盈对视上。
  萧盈微微敛了笑意,明绰离得太近了,让他想起了当年在执金吾卫大营的另一件事。他的眼神一变,明绰就马上也意识到了什么。萧盈确定她想起了同一件事。
  明绰身上没有那股烧得他心扉痛彻的味道了。谢太后走了十几年,穙齐香已在建康绝迹。现在萧盈只闻得到她刚吃下去的蜜饯香味,她的唇角还沾着一粒糖。
  “这不是给我准备的吗?”萧盈突然问她。
  明绰音调上扬,“嗯?”了一声。她让宫人多备些蜜饯,说是怕陛下不耐药苦,其实全是她在吃。明绰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理直气壮地反问:“含清宫的东西我吃不得了?”
  萧盈就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在认同什么。然后他倾身过来,轻轻地在明绰唇角碰了一下。一触即走,轻得像是只是衔走她唇角的一粒糖。
  明绰什么都没说。她竟然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尽管这很突然,也很莫名。过去的这两年里好像有过很多时刻,他们都没有这么做。为什么是今天,明绰不太明白,但她不想去想了。他们的感情只剩下一捧灰,但这捧灰怎么永远都是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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