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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星娥,”明绰唤她的名字,“你今晚到底来做什么?”
  谢星娥微微提高了声音,似是被她的直呼名讳冒犯到了:“称皇后!”
  明绰看了她一会儿,也学着她方才的样子,微微屈膝,但目光始终与她相接,并未低头:“请问皇后,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谢星娥还是没让她起来,就这么受了她一礼,转身又坐回了曾经谢太后的尊位。
  “本宫听说,今日群臣去含清宫谒见陛下,都被长公主拦住了。”谢星娥说得慢条斯理,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你扰乱朝纲,擅权弄政,该当何罪?”
  原来是耳报神去给皇后通风报信了。
  明绰没理会她一顶接一顶的大帽子,神色如常:“陛下病了,太医令嘱咐了要静养……”
  谢星娥打断她:“陛下病了,怎么本宫不知道?”
  明绰几乎让她逗笑了。耳报神要紧去跟她说长公主逾矩,却没有提一嘴陛下又病了。
  “是啊,我也奇怪呢,怎么含清宫的人半夜里是来找我呢?”
  春日里萧盈病那一场,她已经见到皇后是怎么“侍疾”的了。
  谢星娥完全没有“病人身体是不舒服的”这个基本的概念。带了女儿去,也不是宽慰萧盈,反而一直在哀怨指责陛下对她们母女的疏忽。萧盈没精力理睬她,她就跟萧盈耍小性子,试图让他哄哄她。而萧盈哪里不舒服,要让她送个水送个药,皇后一点儿察觉不到他的需求,也坚决不肯自己动一根手指。可是若是哪个宫人有眼力见一点儿,皇后还要意有所指地“敲打”,觉得她们的殷勤是另有所图。她满心只想着赶紧生下皇子,但萧盈一直不去找她,她好不容易抓到机会在含清宫,竟召了太医令去问陛下在病中能不能临幸,把卞弘吓得都给皇后跪下了。
  皇后去侍疾,整个含清宫上下没一个人是好过的。
  谢星娥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照顾过任何人,萧盈并不指望她。明绰也可以料想,萧盈不愿意在皇后面前流露出力不从心的狼狈,所以谢星娥恐怕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萧盈的身体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明绰还是忍不住怀疑谢星娥一直以来宣称的、对丈夫的爱。
  她对皇后这个名分和所带来的权力的爱都要明显胜过对萧盈的关心。
  谢星娥听出了明绰话音里的讽刺,脸色一下子更难看了。她感觉到了姐姐已经占了上风,不自觉地泄露出一丝气急败坏来:“你……”然后她飞快想到了什么,又道,“那卢徽、王澹等人给上阳宫送礼,你又作何解释!”
  明绰皱了皱眉,一时都没有想起来她在说谁。姜川谄媚长公主,一开始为全建康所不耻,但陛下真的用了他,风向就一下子变了。明面上都在骂姜川无耻,但是背地里效仿他的人如过江之鲫,都在想尽办法给长公主送礼。
  明绰来者不拒,她又不在乎什么清名。朝中在乎名声的高士严防死守,若不和这些贪利之辈同流合污,她就真的要成刀俎下的鱼肉了。
  这些萧盈也知道,萧盈都没说什么,谢星娥倒是来问罪了。明绰冷笑了一声,没有理睬她。
  谢星娥见她不答,越发理直气壮起来:“还说不是擅权弄政!你还当这里是洛阳吗?能任由你
  这般无法无天!”
  明绰本来真的不想理她,但是提及洛阳便戳中了她的痛处,明绰把脸一撂,不奉陪了:“那你去跟陛下说吧,让他治我的罪。”
  她说完就要走,谢星娥提高了声音在她背后喊了一句“站住!”可是明绰根本不理她。她只好提起裙子,很没威严地跟在长公主身后,一路跟进了偏殿,气势全无地改了口:“姐姐!”
  明绰脚下一顿,无奈地深吸了一口气,转回头很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谢星娥居然被她这一眼吓住了,什么话都没说得出来。
  她若是真能去跟萧盈告状,早就去了,还不就是知道告状没用,才来上阳宫撒泼。她这强撑出来的皇后威严就跟纸糊的一样,被明绰一戳就破了。
  谢星娥窘得一双眼睛里都是泪,又气,又没办法。怎么二十年前姐姐压她一头,二十年后还是这样。她明明都是皇后了!明绰看着她掉眼泪,又没忍住心里软了几分。
  谢星娥从来就没长大过。她纵有千般不好,萧盈也没有对她多一些耐心。
  “你到底想怎么样?”
  谢星娥感觉到姐姐语气软了下来,赶紧擦了擦眼泪:“姐姐出宫,去公主府吧!”
  明绰歪了歪头,突然明白了什么:“这是舅舅的意思?”
  “也是桓令君的意思,还有……”谢星娥一边抹眼泪,一边抽抽噎噎地往外报重臣的名字。明绰听得笑了一声,抬起手示意她不用往下报了,她懂了。
  这些人也是知道,去跟萧盈说这事儿没用,所以让皇后来给长公主施压。
  “我出宫了,有些人送礼不是更方便了吗?”明绰笑了笑,“不怕我‘擅权弄政’了?”
  谢星娥不甘心地噘着嘴,竟不知道怎么答。明绰本来也没有指望她能答得出来。毕竟,谢聿和桓廊他们最怕的不是有人给长公主送礼,而是长公主在宫里,在生病的陛下身边。
  “姐姐,”谢星娥吸了吸鼻子,突然又道,“自从你回来以后,陛下就再也没有来过后宫了……不是只有我这里,是任何人那里他都没去过……”
  她本以为,敬夫人攀附长公主是为了复宠,所以一度恨得咬牙切齿。可是看着敬漪澜跟明绰整日来往,萧盈却也没有对他们母子有过多的关注——对皇长子是稍微上了点心,有几次单独召见过。但是对敬漪澜还是和原来一样,没有发展成谢星娥担心过的那样。
  她这么多年都在跟不同的女人争夺萧盈的注意力,第一次感觉到无从下手。那个争的对象好像变成了姐姐,谢星娥不敢多想,但是心里就是知道,这次她不会有任何胜算。
  “姐姐……”谢星娥走了两步,拉住了明绰的袖子,“你出宫吧!公主府我出钱给你修,好吗?你想要什么……”
  明绰把手覆到了她的手背上,让她别说了。
  但是谢星娥没有停:“皇长子不能继承大统,陛下这个身体,得要一个儿子呀!就算不是我生的也好……姐姐,我求你了,事关大雍社稷……”
  明绰又笑了一声,没想到她居然连社稷都扯出来了。
  “我知道了。”她打断了谢星娥,抬手给她擦了擦眼泪。谢星娥睁大了眼睛,期待地看着她,于是明绰又承诺了一遍,“我去跟陛下说。”
  她本来也不想再留在这个宫里了。
  谢星娥终于高兴了,抹了抹眼泪,自己也觉得这样有点儿难堪。跟明绰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就想走。明绰看着她转身,还是叫了她一声:“星娥。”
  谢星娥转回头,看着她。
  “你既然担心‘陛下这个身体’……”明绰斟酌着字句,“不问问他这次病得如何吗?”
  谢星娥好像这才想起来:“他病得如何?”
  明绰突然在那一瞬间产生了一股流泪的冲动,明明片刻之前她还气得直接从含清宫头也不回地走了,此时此刻却又生出一股与萧盈相依为命的痛。他还是只有她,二十年前如此,二十年后依然。
  “今天已经好些了。”明绰努力克制,维持着语调的平静,“明天你去看看他吧。卞大人说了他要休息,你看着他一些,别让他太操劳。”
  谢星娥脸上露出一丝难言的复杂情绪,她自问没这个本事干涉萧盈做什么,不做什么。要像姐姐一样出面去回绝朝臣谒见,她更不敢了。
  明绰只好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她:“他能忍,不舒服是不会自己说的,但是心口痛起来会发冷汗,你就让卞弘来给他施针。药每隔三个时辰服一次,你替他记着,睡着了也要叫起来。他喝药很痛快,不喜欢别人喂他。但若是服了药有哪里不对,你要马上跟卞弘说。不要跟他说太多话,他不是有意冷落你,是真的没力气回答你。也不要把玉襄带去,孩子还不懂事,太吵了。他这次自己知道要多休息,不会太逞强的,你不要怕说他。”
  谢星娥眨了眨眼,一声不响,好一会儿,点了点头。
  明绰又想起什么:“你也不要跟他多说要皇子的事情。皇兄这么多年一直把大雍的江山放在第一位,这些事情他都有数的。但你说多了,就是在戳他命短,他怎么能不忌讳?你多关心关心,他会记得的。”
  谢星娥脸上一红,知道她说的是上次的事情,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从来没有人这样好好地跟她说过应该怎么跟陛下相处,父亲只会指责她怎么不得宠,母亲又在女儿身上投射了自己婚姻的不幸与不甘,谈到这些事就都是母亲自己的抱怨,也不是真的给她出主意。谢星娥突然红了眼睛,又叫了一声:“姐姐……”
  有那么一瞬间,她不舍得表姐出宫了。可是那冲动只是一瞬间,她又立刻咽了回去。眼神躲闪着,对自己突然涌出的温情感到无比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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