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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乌兰徵摁着她的手,牙关咬得紧紧的。段知妘突然回过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明绰。她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失控地大笑了一声:“这么多年了,你偏偏现在告诉他?!”
  明绰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什么?”
  段知妘不理她,仍是纵声大笑。乌兰徵直起身,看着她,恍然的语气:“真的是你?”
  “是我又如何?”段知妘抬起头看着他,眼中露出穷途末路的疯狂,“所以呢?你就不肯替辉儿报仇了?”
  明绰明白了过来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怎么会呢?这念头只是在她心里闪了一下,她的视线便落到了库莫乞身上,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好!都是我的错。”段知妘二话不说,转头就朝向明绰,“是我罪大恶极!我死不足惜!要杀要剐,皇后随意处置!”她一边说,一边膝行着朝明绰前行,乌兰徵立刻上前一步,要把明绰护在身后。段知妘见状僵了一下,然后她突然起了身,飞快地把离她最近的一柄佩剑拔了出来。乌兰徵刚刚戒备起来,就看见她反手握剑,剑刃朝着自己,把剑柄硬是塞进了乌兰徵的手心。
  “那就杀了我!”她睁大了眼睛,“来啊!杀了我!替萧明绰出气,这样你心里能痛快了吗?你可真是天下最好的夫君哪,她嫁给你真是三生有幸,满意了吗!”她疯了一般,咄咄逼人地靠近乌兰徵,脖子上的青筋一根一根地绽出来,“我认!我全认了!够了吗!能替辉儿报仇了吗!”
  乌兰徵紧紧握住剑柄,控着力道不让她伤了自己:“朕没说不替辉儿报仇……”
  段知妘的手指像利箭一样,一下指向了跪在一边沉默不语的库莫乞:“那你现在就杀了他!再杀贺儿薄!贺儿冲一日不现身,你就杀他们家一口人!”
  “此事是贺儿冲一人所为……”
  “他们把凶手藏起来了!”段知妘一把抓住了剑刃,不顾新的伤口又流出血,喊得声嘶力竭,状若疯癫,“他们都有罪!我要他们全都死!”
  库莫乞叫道:“陛下!”
  明绰几乎在同时喝断了他:“你住口!”
  段知妘又神经质地“哈”了一声,好像觉得这场面荒唐得可笑。她已经分不清楚谁站哪一边了,她只是笑啊,笑啊,笑到胸口剧痛,让她发不出声音,只能攥着襟口,发出喑哑难听的嘶叫。
  乌兰徵上前一步,把佩剑从她手里夺了过去。那动作撕裂了她掌心的伤口,段知妘不笑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好多血,好像她的辉儿躺在那里,衣裙上都是洗不干净的血。
  乌兰徵不肯看她,只是扬声叫人,要人把她送回去。段知妘抬起手擦了一把眼泪,她知道她脸上那些血迹肯定已经被眼泪冲得一塌糊涂了,她现在就是个疯子,而萧明绰就站在那里看着她。她曾经宁可死都不愿意在萧明绰面前输得这么难看,所以此时此刻,这是她的报应吗?
  “乌兰徵。”她突然叫他,看着他转过脸来,“为了一个异母妹妹,不值得搭上整个贺儿氏,合情合理,好……”段知妘笑了笑,听起来像是突然恢复了神智,“那如果是为了你的女儿,值不值呢?”
  第110章
  仿佛突然被投入了水中,明绰只听到耳边“嗡”的一声,一切都模糊了。所有人的动作都突然变得很慢。贺儿库莫乞张大了
  嘴,乌兰徵先看向了她,神情那样慌张,失措,然后变成一种恼羞成怒,又转回去。明绰听见乌兰徵很大声地吼了一句“你撒谎”,但是她只能根据乌兰徵的神态来推测那一定很大声,实际上,她什么都没听到。
  但是段知妘的声音还是穿透了她不情愿的抵抗,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不要说你从来没有怀疑过辉儿是你的女儿……乌兰徵!”有人扑了上来,想摁住发疯的太后。明绰竟然在那一瞬间还是下意识地替乌兰徵想,让他们都下去,此事不能让别人知道……可是她张开嘴,发不出声音。只有段知妘还能发出声音,不管不顾地,呕出十几年的秘密,“你明明知道!可你装聋作哑!我也陪着你装聋作哑,十五年!”
  段知妘猛地挣开了摁住她的宫人,往前一扑,乌兰徵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段知妘跪下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腿:“现在她没了,我们的女儿没有了!十五年了,她没有叫过你一声阿耶,你要替她报仇啊!”
  “不……”乌兰徵只想挣开她,“辉儿是我的妹妹,你……你明明说过……你发过誓……”
  “当年先王尚在,你要我怎么敢承认?”段知妘哭得肝肠寸断。乌兰徵看起来那样无措,明绰看在眼里,如同灭顶之灾。
  “你满口都是谎话,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乌兰徵还在摇头,“我不信你……”
  “辉儿生在太始二年的五月,你自己算!”段知妘说得斩钉截铁,“你父亲登基以后就一直病着,你不记得了?你若是心里没有怀疑,何故要来逼我发誓!我不过是说了你想听到的话……”
  明绰往后退了一步,她想走,可是她动不了。乌兰徵抬起头看到了她,他似乎想伸手来抓住她,可是他的腿还被段知妘抱住。
  “你说我骗你,利用你,心里从来没有你……”段知妘哭得凄凄惨惨,“若我心里真的没有你,我怎么敢做这种事?若是被你父亲发现,我哪里还能有命在?我何曾对别人有过这样的心?这么多年我守口如瓶,要是辉儿没有出事,我也不会……”
  若不是时机不对,明绰几乎要为段知妘拍手叫好了。她以为她疯了,被失去女儿的痛苦逼得没有了理智,可到了这地步,她还是能反手就拿出这样一套话来——不是才说乌兰郁弗当时已经病了很久了吗?她还怕什么?有什么危险可言?愿意为乌兰徵生一个孩子就是心里有他了?段知妘是这种女人吗?这明明是只有男人才会相信的话。可是她就是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这么说出来,打得乌兰徵措手不及,毫无还手之力。
  他还是在她的手掌心里。那几根线埋得好深啊,明绰以为已经全被她切断了,可是段知妘的手一动,那几根线就从乌兰徵的骨血里破体而出,牵动他的所有心绪,切碎明绰十年的举案齐眉。
  她就在这个时候听见了殿外的动静,好像什么人吸了一口冷气,轻得像一个幻觉,但她心里就是猛地坠了一下。明绰两步走出去,正看见晔儿的衣角一闪,背影沿着台阶飞快地往下落,像一片飘落的叶子。
  “晔儿!”明绰叫了一声,再也不顾殿中都在闹什么,拔足狂奔,想追上他。可是乌兰晔跑得太快了,等明绰跟着下了台阶,早已不见了儿子的踪影。
  那一天,明绰几乎将整座长安宫城都翻过来,也没能找到乌兰晔。
  在内心的某个角落,明绰庆幸晔儿突然跑丢了,让她没有时间去细想在剑器阁听到的那些话。她有意不去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乌兰徵是怎么回应的,库莫乞知道了这样的秘辛,又会怎么办——明绰不在乎了。
  她质问了长秋殿的宫人,皇长子还病着,怎么能让他就这样跑出去,还一路跟到了剑器阁,但这于事无补。她又召来了冯濂之,让他带着她去上一次找到晔儿的地方。那是一处废弃的殿宇,离原来泰赤哈氏的住所不远。前梁城破的时候,羌人把宫女们都逼到此处,许多人被凌虐至死,后来这里就有了闹鬼的传闻,从羌人历代皇帝到后来的乌兰氏,全都把这殿宇锁着,唯独墙角有个洞,小孩儿能爬进去——这里应该是云屏公主从前和皇长子常常一起逃避旁人的地方,冯濂之也是从他们说漏的只言片语里猜到的,所以上次一找一个准。
  但这一次,乌兰晔也不在这里。直到天快黑了,才有宫中福安塔的人来报,说皇长子躲在云屏公主停灵处。
  明绰一路小跑着过去,发现乌兰晔缩在了棺椁后面的香案下,香案上有织锦帷幔,但遮不住他的脚,他还是自欺欺人地躲在里面。好几个人围着劝,可是说什么他也不肯出来。直到明绰屏退左右,小心翼翼地掀开织锦帷幔,才看到他蹲在那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明绰一颗心都要揉碎了:“晔儿……”
  她张开了手,怕吓着他似的。乌兰晔哭得浑身发颤,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没退,还是香案下面太闷了,他整张脸都红得异样,好像随时要晕过去。明绰看到他这样,也没忍住落了泪。
  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不知道能怎么宽慰她的孩子。他才刚刚失去了最重要的亲人,朋友——在他尚且短暂的人生里,唯一从来没有利用过他,伤害过他,始终真诚地爱着他的人。现在一切都颠倒了过来。为什么是这样残忍的方式让他知道呢?明绰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件事,所以她也只能哭。
  乌兰晔就这样看着母亲落泪,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平息了下来。然后他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双膝着地,小心翼翼地爬进了她的怀中。
  “娘。”他小声地叫了一声。无措地被抛在了这人世间,只能抱住母亲。明绰摸着他的后脑,任由他贴在自己的颈窝里,突然生出一股力气,狠狠地抹掉了自己的眼泪,抱着他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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