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明绰被做母亲的职责压得那么喘不过气,只能让他来做这个不尽责的父亲。
“我就想让你开心一点。”乌兰徵伸手顺了顺明绰的头发,几乎是求饶一般,“你能不能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坏啊?”
明绰从他怀中仰起脸,眼下一片泪痕,瓮声瓮气地跟他犟嘴:“打仗是什么好事吗?有什么好开心的?”
乌兰徵笑了一声,替她捋了捋被眼泪沾在颊边的头发:“带你去看看洛阳。”
明绰又投进他怀里,双手环住了他的腰:“我不要看洛阳,我想看神女湖。”
乌兰徵想了想:“那等平了拔拔真,我再找个借口去打卓特尼错。”
卓特尼错是离神女湖最近的地方,西海人对神女湖都非常敬畏,没有人会去卓特尼错挑起战火。那里的诸多小部落也都早早归顺乌兰部,从来没有什么出格的行为。明绰听出来他是故意胡扯逗自己开心,哭笑不得地打了他一下。乌兰徵顺势把人抱得更紧,几乎让她动弹不得。
“你要还想去神女湖,就更要强壮起来。”乌兰徵突然正色了两分。西海地势高,空气稀薄,严寒逼人,神女湖更是地处山巅之上的绝境。阿瓦神女在他们的传说中是个慈悲的母亲,但神女湖夺去人命的时候并无半分慈悲。
他本以为明绰还要再顶两句嘴,但她竟然乖乖地倚在他胸口点了点头。乌兰徵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无声地勾起了嘴角,视线越过她的肩头,突然看到了落在摇篮的宝石香囊。
乌兰辉已经在桌下蹲得腿都麻了。她听不太懂皇兄和姐姐在说什么,只知道皇兄生气了,她很害怕。若是在之前,她还没那么害怕。但是自从晔儿出生以后,姐姐对她也不一样了,她就连姐姐也一起害怕起来。所以来看晔儿都必须偷偷的。她小心翼翼地换了一下重心,想缓解脚麻。然后便听见两个人又低声说了什么,脚步声便远了。乌兰辉等了一会儿,听见外面完全安静下来,这才悄悄地从桌下探出了脑袋。
一只大手从天而降,跟抓小猫崽似的,一下就抓住了乌兰辉的后领口。乌兰辉抬头看着冷脸的皇兄,登时吓得动弹不得。
乌兰徵似是知道她要干什么,精准地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嘘。”
小公主把哭声憋了回去,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乌兰徵这才把妹妹放下,手心一摊,将那宝石香囊还给她。乌兰辉小心翼翼地瞥一眼,没敢拿。然后再瞥一眼,又不舍得。这毕竟是她很宝贝的东西。于是她飞快地伸出手,赶紧抢回来,两只手都捧住了。
乌兰徵被她的动作逗笑了:“你怎么来了?”
“看看小宝宝。”乌兰辉的声音很小。
乌兰徵蹲了下来,让自己跟她视线平齐。但是小女孩做错事了一般低着头,不敢看他。其实乌兰徵也很奇怪,明绰一向很疼辉儿,怀孕的时候辉儿三天两头地就往长秋殿跑,但不知道为什么,孩子出生以后,她反而不太喜欢辉儿来看小宝宝了。不过那段时间晔儿体弱,不能见外人,辉儿又还不懂事,没轻没重的,也不能怪明绰风声鹤唳。就是可怜妹妹,也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这委屈的样子看得他怪心疼的。
“以后想看就来看。”
小公主惊喜地抬起头:“真的吗?”
乌兰徵又摸了摸妹妹的头,点了点头。然后又在她后脑拍了拍:“我是说‘以后’,现在先回去吧。”
乌兰辉琢磨了一下,那就是说姐姐和皇兄出征“以后”了。她放心了似的,朝皇兄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手里还捧着她的宝石香囊,一蹦一跳地跑了。
第82章
慧玄跪坐在地,僧袍已被脱下,露出背上尚且新鲜的几条鞭痕。一只脚伸出来,把水精帘幕拨动得叮啷作响,然后踩到他大腿上。慧玄面色不改,两只手扶起那只脚,就这么跪在地上,隔着一层帘给太后捏脚。
段知妘穿得非常清凉,就一层轻纱,几乎拢不住什么。长发未梳,还带着沐浴之后的潮气,披散在肩上。因为伸着脚,整个人坐得歪歪斜斜,手里正剥葡萄吃。
慧玄不知道哪里捏重了,她轻轻“嘶”了一声,僧人的手立刻停了下来。
段知妘也不说话,慢条斯理地把手里的葡萄剥好了,招呼狗似的,口中“啧”了一声。
水精帘幕又是一阵轻响,慧玄没起身,还是就这么跪着,探过身来。段知妘把葡萄喂进他嘴里,他几乎没怎么咀嚼就咽了下去,神色还是淡淡的,只道:“多谢太后。”
他谢完恩便想退,但是段知妘突然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看着自己。
“我对你不好吗?”
背上的鞭痕犹自隐隐作痛,但慧玄神色不改,微微扬起嘴角:“太后待我,恩重如山。”
段知妘没说话,盯着他看了许久。这张脸看不出多大年纪,她知道他起码已上了四十岁,但说三十几岁,也有人信。其实男人过了四十岁,就算老了,她不喜欢男人老。乌兰郁弗还活着的时候,每次到床上来,都有一股让她恶心的气味。他当年服侍谢郯的时候,谢郯恐怕更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滋味。
段知妘没有见过谢郯,但是她可以想象。手握大权的老男人身上都是一个味道。
慧玄如今也到了这个年纪了,却没有那股权力的味道。他身上只有淡淡的檀香,那张脸上永远都是清清冷冷的神色,好像对他做什么都可以。慧玄刚开始给太后讲经的时候,说过佛家的苦行,那时段知妘觉得,他好像就是专门来这人世间受苦的。
只有盯着他的眼睛,盯得足够久,才能够看到他眼眸深处幽暗的焰火,静静地烧着他如冰如雪的薄皮囊。
段知妘微微凑近他,声音低如耳语:“那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眼眸深处的焰火轻轻一跳,慧玄轻轻歪了歪头,似是真的不明白:“太后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了,他不会承认。段知妘松开钳制他下巴的手,重新往后靠:“你再说一遍,皇后生产那日,为什么会是你去向陛下报的讯?”
慧玄垂眸,毫不犹豫地把已经解释过数次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皇后宫中的女使冬青想出去报讯,奔到西觉寺附近,就力竭倒地,被寺中僧人发现。慧玄从她口中得知皇后生产,立刻策马出城追上了陛下。
对乌兰徵,他也是这么说的。至于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却要冬青用两条腿跑出来报信,那不是他要解释的事情。他毕竟是一个外人,宫里出了什么事,他是不知情的。
段知妘冷笑了一声,看起来不信,但又没有找到破绽。
乌兰徵不是没来问过。长霄殿就在宫中,为什么皇后那里出了事,太后一点动静也没有?太后给的答案是当时云屏公主病了,她陪着女儿早早睡下,不知道长秋殿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自请失职,当着陛下的面处置了察察瞒报之过——她怎么能因为太后乏力,就自作主张呢?
察察心甘情愿地挨了一顿打,还要挣扎着为太后辩解,说长霄殿自始至终不知情。那天晚上来的只有贺儿冲,说是来看云屏公主的病。这实在于礼不合,他们当时手忙脚乱,只顾着劝贺儿冲了,没看到有人来报皇后生产。
她说到这里就被太后喝止了。乌兰徵当即要传贺儿冲进宫来问话,段知妘甚至跪下哭求,让他顾及妹妹。云屏公主和贺儿冲玩儿得好,乌兰徵不是不知道。贺儿薄甚至来提过一次,想让可汗把妹妹嫁给他的孙儿。其实这桩婚事也算得上登对,若是妹妹再大几岁,乌兰徵就答应了——段知妘边哭边指责,就是陛下这种态度,才让贺儿冲如此胆大妄为。辉儿才不到十岁啊,两个孩子玩儿得好,怎么在外人眼里竟会成了男女之情?若是陛下非要明着把贺儿冲叫进宫里来问,要么就狠狠地罚,绝了贺儿氏这份心,否则他暧昧不清的态度,才真的是要害死辉儿了!
乌兰徵让她说得哑口无言,原是想着问皇后生产一事,怎么让太后扯到了他一向对云屏公主不甚关心这上头。最后乌兰徵抱着满腹对妹妹的歉疚之情走了,思来想去,只疑心贺儿冲是受人指使,有意去长霄殿胡闹,不让明绰向太后求助。
把乌兰徵糊弄过去,段知妘行事更加小心,几乎完全从朝局中隐身。可她观望了这么长时间,萧皇后拿着那份手札在朝堂上大做文章,矛头也不过是指向那些信仰神女的祭司和巫祝,至于背后的乙满和贺儿库莫乞之流,皇后连他们的衣角都伤不着。乌兰徵倒是对西海权贵们疑心日炽,尤其是贺儿氏。但皇后始终不开口,他没有证据也没擅动。直到大雍的兵马真的来了,太后心里才彻底定下。她手里这封带血的信,终究是成了皇后的投鼠忌器。
她终于有功夫好好想想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后上交兵权,主动示弱,半年来始终隐在西海王公身后。皇后眼里只看得到教派之争,她一点儿适时的关心,就让她感动了。段知妘反复推演,怎么都想不出来到底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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