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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段知妘低头看了一眼那件披风,没接。如果是以前的他,会亲手为她披上。
  “那陛下深夜纵马,又是来找我做什么呢?”她的声音很轻,“兴师问罪吗?”
  乌兰徵悻悻地收回手,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来的时候满腔的怒火,可是段知妘这样的态度,他又不知道这火还能怎么撒。是啊,她教的,所以呢?她已经被关在西觉寺了,他还能如何再处置她?
  “她心里从来没有我。”乌兰徵突然开了口,语气是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哀怨。
  段知妘笑了一声,突然轻轻地往后一靠,懒懒地倚在厢房的外墙上,斜着眼看他。
  “原来陛下是在皇后那里受了委屈,来找额珂了。”
  这个称呼已经很久远了,他从前只有在床上才会故意叫她额珂。她突然这样说,便像是一根羽毛,突然在他心口拂了一下。但乌兰徵有意忽略了段知妘这句话,只道:“我答应过她,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可她还是不肯信我。”
  段知妘闻声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男人怎么好像永远都长不大。
  “叱云额雅是死在她眼前的。”段知妘耐着性子,“当年陛下也宠过叱云额雅,结果还不是一样?”
  “那不一样。”乌兰徵沉了声音,“叱云额雅是自己……”
  可是说到一半,他又沉默下来,别过了脸。
  乌兰徵不愿意提到叱云额雅,愧疚和怨恨总是同时从他心里升起,而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他其实已经快忘记叱云额雅的样子了,只记得她很活泼,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笑。阿耶驾崩以后,他被无法言说的愧疚吞噬,见到段知妘就躲,叱云额雅曾经给过他短暂的安慰。直到段知妘点破,她也曾经是阿耶的女人。他到现在都记得那天晚上段知妘说话的样子,喝多了酒,没骨头似的软在他怀里,点着他的鼻尖,呵气如兰地在他耳边说话。
  “你就是喜欢你阿耶的女人。”
  那是他出征的前夜,第二天,他就把长安交给了太后,而不是丞相。当他听说太后与温侍郎的私情时,他甚至都没有太多的意外。当然了,她从来都是闲不住的女人。以前也不过嫌他阿耶老,才跟他在一起。阿耶一走,她自由了,也就不用从他身上找刺激了。可是看到他即位了就把她抛到一边,她又会慌,还要引诱他,控制他——这一切他不是不清楚,他只是没办法生她的气。在西海打了三年的仗,他就想了她三年。
  回来的时候,叱云额雅欢喜地去见他,他看着盛装的美人,怎么也记不起来以前对她是什么感觉。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没那么喜欢她了,所以她才无声无息地杀了他的孩子。他的第一个孩子。
  但他也并不希望她死去,哪怕杀害皇嗣是不可原谅的死罪。知道她到底是没撑过来的那天,他在段知妘那里落了泪。即便那个时候他已经有了立萧明绰为后的心思,有些眼泪还是只有段知妘能看见。段知妘轻轻地搂着他的头安慰,那一瞬间,她真的像他的母亲。虽然他从来都不知道拥有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陛下,你还有别的女人,”段知妘突然又说,“有的是女人愿意为你生孩子。”
  乌兰徵看着她,突然小孩耍赖似的:“可我不要别的女人!”
  段知妘神色微动,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乌兰徵说这样的话。她像是突然从他微妙的语气里找到了某种痕迹,突然露出了一个莫测的笑意。方才段知妘是讽刺地说出他受了委屈来找娘的,但那未必不是真相。在他心里,她还是有一个无限接近于母亲的地位。她一次一次地激怒他,他却依然一次一次地,在这种时刻又回来找她。
  “那陛下就不该只想着皇后不肯信你,也要替皇后想一想,她为何有这么多的顾虑。”段知妘顿了顿,露出了一个略带苦涩的笑容。真不愿意就这样又帮萧明绰一次啊,可她必须抓住乌兰徵。
  “与其埋怨她为什么不信任你,不如替她把后顾之忧都解决了。”
  乌兰徵好一会儿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段知妘上前两步,轻轻地在他手臂上摩挲了两下,柔声道:“她心里怎么会没有你呢?陛下这是自寻烦恼了。”
  乌兰徵低下头,似是真的被安抚到了。段知妘也笑了笑,又朝他靠近了一点。她的身体还是很柔软,隔着一层轻纱,触碰到了他的手臂。
  “徵儿……”
  乌兰徵突然退了一步,唤她:“母后。”
  段知妘没应,目光很深地看着他。他叫的是母后,不是额珂。乌兰徵不肯看她,只是把手上的披风抖开,草草地披在了她的肩头。他太高了,披风拢下来,把她整个人的身形全部罩住,下摆还拖到了地上。
  “母后好好修行,”乌兰徵说,“过段日子,儿子再把母后接回去。”
  段知妘微微一怔,然后马上整理出一个适合当下身份的欣慰神色,也退了一步:“路上黑,陛下骑马小心些。”
  乌兰徵点了点头,转身就走。西觉寺到皇宫实在不算近,即使他没在太后那里耽搁太多功夫,这样一来一回,也要一整夜。乌兰徵回了自己的剑器阁,意外地发现秋桑就等在门口,想必是已经等了很久,已经坐在地上靠着门睡着了。他一唤,秋桑才一个激灵,赶紧调整到跪姿:“陛下!”
  “你怎么来了?”
  秋桑还睡得迷迷糊糊的,先急着告状:“陛下你终于回来了,他们都不肯告诉奴婢陛下去哪儿了……”
  她环视了一圈,剑器阁的侍卫们都低着头不敢言语。乌兰徵让她起来,只道:“朕没跟他们说朕去哪儿了。”
  秋桑爬起来,跟着他进了门,乌兰徵又问:“皇后叫你来做什么?”
  “陛下还是回长秋殿看看皇后吧……”
  乌兰徵愣了一下。稀奇了,这还是萧明绰第一次跟他低头。之前他要走就走,萧明绰绝对不会派人来找他。乌兰徵一时嘴角有些忍不住上扬,但他有意转过去,不让秋桑看见,故作平静道:“皇后有什么事吗?”
  “陛下还是亲自去一趟吧。”秋桑还是跟在他身后,“昨儿陛下带去的那位大夫……”
  乌兰徵一下子转过头来,动作太猛,把秋桑吓了一跳,话音一下子断了。他完全忘记了那大夫的事儿了。
  “皇后肯看大夫了?”
  “是梁姑姑坚持的。”
  乌兰徵马上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问她:“看下来怎么说?”
  “奴婢不知道。”
  乌兰徵脚下一顿,给了她一个有点儿恼火的眼神。这丫头怎么分不清轻重缓急,说一通废话。
  秋桑也有点儿尴尬,小声道:“就是看到一半,梁姑姑叫奴婢马上来找陛下。陛下不在,梁姑姑就让奴婢在这儿等着,不许回去……”
  乌兰徵再没耐心听她说完,抬脚就往长秋殿去。天已经蒙蒙亮了,整个长秋殿都还睡着,乌兰徵进来想直接找梁芸姑问,但是守着的是冬青,说梁芸姑去煎药了。他们才说两句话,里面就传来了明绰的声音:“冬青?”
  乌兰徵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她别说话,自己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明绰躺在床上,看起来根本没有睡。见到是他,马上翻了个身,根本不想看见他。乌兰徵神色有些悻悻的,只好轻轻地坐在她床边。低头一看,明绰的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哭过。
  乌兰徵斟酌着,轻声道:“我昨晚出去了,秋桑没见着我,这才来迟了……”
  他本意是想说不是拿乔不肯过来,但是明绰听见这话,只道:“陛下爱去谁那里就去谁那里,臣妾担不起善妒的罪名,以后再不敢管了!”
  “我没有……”乌兰徵顿了顿,见她躺着,又流出了一行眼泪,一时只觉得心疼,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我答应过你,再不会有别的人了。”
  明绰别开脸,不要他碰,眼泪却掉得更凶:“那臣妾的罪名就更大了,断了大燕的国祚,是千古的罪人!”
  乌兰徵哭笑不得,她怎么把朝上那些混账话都搬出来了。一时也没别的法子,只好道:“你起来,我有话跟你说。”
  明绰不理他,仍旧躺着。乌兰徵想了想,手撑在床上,从她身上翻过去,面对面躺在了她身边。明绰翻了个白眼,终于从床上坐了起来。
  “陛下说吧,”她语气硬邦邦的,“臣妾听旨。”
  乌兰徵也坐起来,让她顶得没脾气了,半晌才道:“过几天就是我生母的忌辰,我想让西觉寺的住持带几位德高的法师进宫来,为她念经超度。”
  明绰皱了皱眉,没想到他怎么突然说这个。乌兰徵看她没这么戒备了,才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趁这个机会,把这条旧制废了,明明白白写下来,不许人再提了。”
  明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问:“真的是你额珂的忌辰吗?”
  乌兰徵低下头笑了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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