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段知妘听出了他的威胁之意,“哈”地大笑了一声。温峻,云屏。他可真会挑她最痛的地方戳啊。
“若我不肯去呢?”
乌兰徵闭了闭眼睛,只道:“太后好好为大燕祈求国运,朕不动你的雍州军。”
原来还要她乖乖交出军权。段知妘仰起了头,
想控制眼泪不要落下来,但无济于事。
她知道杀齐木格是冒险了一点,但她以为他不会这样对她的。洛阳僵持不下,两边的粮草都支撑不了太久,班师是必然的结果,他最多就是找个借此发发脾气,不会真的把她怎么样的。他还是那个没长大的男孩,她露一截胳膊就能把他看痴。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但不会改变他们之间的坚实的同盟。她以为他知道这个,她以为他心里一定清楚,她做什么最后都是为了他好……她才不在乎他把爱给了谁,只要他们是一条心。
齐木格不除,必成大患。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好。”段知妘点了点头,伸手草草地在脸上拂了一把,“好。”她还是只有这个字。
她抬脚往外走,萧明绰又上来扶她,段知妘转过脸,好好看了她一眼。她眼里也都是泪,段知妘不明白,她假惺惺地哭什么呢?那天说什么都不肯下令杀齐木格,不就是为了今天吗?之前说得多好听啊,可是事到临头,没有人会不顾自己的。段知妘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乌兰徵,又看了一眼明绰。他维护得也太明显了,甚至都不费心遮掩一下。殿上对质没有叫皇后,皇后自己来了,又不让开口。最后挑挑拣拣,杀了个温峻,来惩罚她。
段知妘自嘲地笑了一声,轻轻掰开了皇后的手。明绰第二次被她推开,终究没有再凑上去。身后絮絮说话的声音一直就没有停过,但是明绰都没有往耳朵里听,只是看着太后一步一步走除了大殿,然后转过身,消失不见了。
皇后是当晚才得知,乙满得到了陛下的允许,亲自斩下了温峻的头。事情到了这一步,两边都没话说,但其实两边都不满意。太后交出了兵符,当夜就重新住进了西觉寺,但这一次跟之前任何一次都不一样,陛下派人看住了太后的居所,形同软禁。乌兰徵本想把太后最信任的灵智无上法师也一并处置掉,最后还是皇后开了口,请他刀下留人。
“你知道那个和尚是她什么人吗?”
明绰一时没说话,把手里的水瓢举高一些,让温热的水沿着乌兰徵的脊背淋下去。宫里也有专门沐浴的汤池,但乌兰徵不去,到长秋殿的时候还穿着那身甲,明绰给他脱的时候看到他腰上、背上、腿上都是压出来的红痕,不知道这轻甲在身上多少天没脱了,当即就让冬青和秋桑搬了浴桶进来,烧了水亲自伺候陛下沐浴。
“知道。”明绰把水瓢放下,“所以才不能杀。”
乌兰徵回过头,皱紧眉头抓住了她的手:“为什么?”
“你已经杀了温大人,再杀法师,那不明着告诉天下人太后淫|乱后宫么?”明绰把手腕挣出来,“陛下处置温峻是为了平复西海诸部的怒火,要是让人三言两语的就把矛头转移了,那温大人不是白死了?”
乌兰徵没说话,静静地坐在水中想。他头上的编发已经散了,乌黑的卷发披在肩上,半截浸在水里,明绰想替他揉一揉肩膀,刚把他的头发撩开,就看见他右肩连着后颈一大片又添了新伤,粉红的嫩肉刚长出来,看着触目惊心。
明绰一愣:“怎么……”
乌兰徵问她:“你是不是不高兴我杀了温峻?”
明绰看着他后颈的伤,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她当然不高兴,可是她也想不出来有什么别的办法。无论如何不能杀太后的,就像温峻说的那样,太后名义上是乌兰徵的母亲,以子杀母,那是要留在史书上被后人骂上千年的。孝道是汉学伦理的根基,若是乌兰徵真的这么做了,那这么多年的归汉之策等于付诸东流,那些尚未诚心归附的汉人世家心里更要觉得乌兰徵是没有人伦的蛮夷。
太后不能杀,就只能在汉臣里挑一个替她去死,温峻这两年被重用,风头盛,又是太后心尖上的人,只有看到太后真的痛了,乙满和步察巴合才会罢休。
所以明绰什么都不想说,只有一声长长的叹气:“肩上又怎么了?”
“被火燎了一下。”乌兰徵说得轻描淡写。
对,他信里说过,石简用火攻反击。明绰的手指在他还凹凸不平的烫伤上流连:“疼吗?”
乌兰徵一只手湿淋淋地握住她,不让她动:“痒。”
明绰伏下来,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肩膀,把脸贴在他颈窝里,突然问:“你杀温峻,就没有一点私心吗?”
乌兰徵没听懂她什么意思,转过头茫然地看着她。他也不知道在外面吃了多少土,脸都洗过了,还是有一层黄黄黑黑的,明绰有点儿嫌弃地伸手搓了一把,乌兰徵歪着头不让,只问:“什么私心?”
明绰不想把那件事说破,别别扭扭地拐着问:“你是不是早就想杀他了?”
“没有啊。”乌兰徵困惑得真心实意,“他好好的,我杀他干什么?”
明绰看了他一眼,也不想再问了。现在说这些都没什么意义,乌兰徵是早存了杀心也好,今次迫不得已也好,反正温峻都已经活不过来了。
“他那封折子是上给我的。”明绰的声音闷闷的。
乌兰徵拍了拍她的的手背:“我知道。”
“陛下也罚我吧。”明绰轻声道,“我已经给皇兄写了信,下次再讨拔拔真,皇兄还是会出兵相助的,陛下不用忌惮什么。”
乌兰徵微怔,然后突然从她怀中挣了出来,转了过来,非常严肃地看着她。怎么他的皇后竟然觉得他事事要看大雍皇帝的脸色?
“你……”乌兰徵有点儿咬牙切齿的。
明绰原本是端了张凳,坐在浴桶边上,被他这么一瞪,就坐直了。现在天热,她身上只有一件很薄的寝衣,袖口被打湿了,几乎成了透明的,贴在她的皮肤上。刚才从背后抱着他,胸口也沾得半湿。头发松松散散地绾在一边,沾了水汽,有点儿毛毛的,像初生的小狼身上那一层胎绒。乌兰徵在那股邪火和另一股火之间犹豫了一下,决定先不跟她生这个气。
明绰也不知道他这瞬间脑子里换了多少念头,只听到乌兰徵说:“起来。”
“做什么?”明绰嘴上在问,但人已经老老实实地站起来了。她话音还未落,乌兰徵的手已经一把抱住她的腰,明绰惊叫一声,整个人摔进了浴桶里。水“哗啦”一声溢出浴桶,泼得地上到处都是,闹出了天大的动静。明绰听见冬青手忙脚乱跑进来的声音,然后又“哎呀”一声跑了出去。但她始终没看到有人,因为乌兰徵已经把她困到浴桶的角落里,整个人覆下来,遮住了她全部的视线。
明绰呛了一口水,睫毛也被水珠挂得睁不开,下意识伸手就打。袖子湿哒哒的,甩在乌兰徵胸口极响,然后又被乌兰徵轻轻松松地制住。
“我是要罚你。”
明绰把手伸回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把湿透的头发捋到脑后。她就是这么一说,乌兰徵还真罚?她哪里做错了?她难道不是小心谨慎,两边斡旋,最后还违背了答应过太后的承诺吗?那她手里一兵一卒都没有,太后要杀齐木格她还能怎么拦?
“那可是五万雍州军啊!”明绰急得音调扬上去,又强调一遍,“五万啊!”
她还能怎么办嘛!
乌兰徵看着她发急,反而笑了出来。明绰气不过,又打他:“你现在知道收她兵权了,早干嘛去了!还说什么把长安交给我,这就叫交给我啊?都是骗我的!”
乌兰徵把人搂进怀里,任她扑腾得水“哗哗响”,只是笑。这才是萧明绰,刚才那个主动请罪的是
皇后,但不是他心心念念想了几个月的人。他有一点点想辩解,如果不是到了今天的地步他也收不了太后的兵权。他要罚的也不是明绰没能阻止这件事,而是为什么不给他写信。但是现在他不想说话,倾身把人吻住。明绰还没骂完呢,被他堵住了嘴,犹自“呜呜”地响,也听不清楚,被乌兰徵一个字一个字地嚼碎,从她口中衔出来,直到终于听不见她说话的声音,唯有难以平静的水面,轻轻地荡出回响。
第68章
太后交出兵权的半个月里,接近一半的汉臣都递了折子请辞,几乎都是为了温峻之死而不平,乌兰徵一概不批。但无论这些汉臣们拿出了多少齐木格有僭越行为的证据,乌兰徵也是一意孤行地不听,甚至给齐木格身后封王。大燕的制度几乎和前梁一模一样,前梁从不封异姓王,所以大燕也没有现成的礼制可以遵循。但是乙满要按照乌兰人的旧俗办葬礼,乌兰徵又不愿意,非要下令尚书台治丧。当天萧典就领着尚书台所有人一起辞了官,要不是皇后拦着,乌兰徵就要把萧典的脑袋一起摘了。
汉学是温峻的心血,他一死,那些学监们是第一批辞官的,乌兰徵不批就不批,学监们就是不去点卯,陛下也没办法,还有人干脆官印一挂,离开了长安。进学的少年们无人管束,很快就结成了汉人和西海人两派,打得不可开交。这些孩子们一打,他们的父亲、祖父就接着到乌兰徵案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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