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我相信他,相信他不会伤害我。因为是他,我才敢爱人。”
  “所以……”
  余下的话,李玄白认为不必再听了。
  他站起身来,抓起手旁的小酒盏,斟满酒,一饮而尽。
  他们相爱,那就爱。他横插一脚,是自降身份,自取其辱。
  他信手将那琉璃盏掷出去。
  价值连城的琉璃盏跌进层叠帷纱中,碎成一地碴子,碎了也价值连城。
  南琼霜被那一声炸响惊得回过神来。
  却见摇曳灯烛间,李玄白绝身长立,孤傲无二,抱着肩膀,艳威睥睨。
  “行了,不就是中意他么,磨磨叽叽的。”
  他下巴朝圆桌上余下的饭菜扬了一圈,说:
  “把这些饭菜全吃了,明日我放人。”
  南琼霜惊得张口结舌:“……你放人?”
  “放人。”李玄白重复了一遍,懒洋洋伸了个懒腰,朝她摆摆手,走到了门口:
  “他在京里待着,我嫌晦气。从今以后,叫他苦守无量山,永不能回京。”
  第182章
  虫鸣啾啾,她拿过他手中酒盏,未待他喝,先抿了一口。
  一样的闻着芳香,入口灼辣,轰轰烈烈地点燃了喉管。
  她呛咳了一声,顾怀瑾在她背上轻轻拍着。
  “他那个情人,最后,就是在这兰台被捕的。问她为什么来这,她说,这是她同我爹爹,最后一段好日子。”
  话里的人,正是她此前半夜出去收尾灭迹的,紫睨堂主。
  她垂下眼,转着他那个酒盏,没说话。
  “自那以后,我爹爹下令封锁了兰台。”他笑着,理了理她的碎发,“所以,上一个来到这的人,还是七八年前的一个细作。”
  “人迹罕至的地方,害怕吗?”
  她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受,可是山风好像忽然隔着衣裳,将她吹透了。
  就算披
  着他刚给她围上的披肩,也吹透了。
  她沉默不语,长睫仿佛一双惊慌的蝶,扑扇着。
  “不用怕。”他笑起来,将她揽过来。
  她一时很想依赖他,顺势靠在他身上,恹恹拢紧了披肩。
  “那细作前些日子,似乎已经死了。不知怎么,自己跌进了水里,没了命。”
  他声音平静如常,似乎她的死,带不起一点波澜。
  “不过,等父亲出关时,可能会很难过。”
  山风携来一点枯叶的碎屑,吹在她裙摆的衣褶里,她将那枯叶拈出来,捏在指尖。
  “为什么?”她轻轻道,“给我讲讲吧。”
  他垂下眼睫。
  满天繁星,凉风习习,她渐渐歪在他腿上,趴在他盘腿而坐的膝上。
  顾怀瑾一下一下,哄孩子似的,在她背上轻拍着:
  “我娘是昆仑派掌门之女,当年,因为两家知根知底,议了亲。结果成婚之后,两人感情只好了几年,生下我哥哥后,两人便逐渐相看两厌。后来,我爹学成后下山云游,在山下市集里,又认识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美艳直爽,一身好功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爹爹第一眼就爱上了她。然而她个性桀骜难驯,不论我爹爹如何苦求,始终不愿嫁予他做妾。于是我爹爹回山,对着我母亲说,要休妻。”
  “结果回了山,才发现,母亲已经又怀了我。我母亲哪里肯。为了这回事,闹得山上鸡飞狗跳,昆仑几乎与天山成仇,最后双方各退一步,说和离可以,但绝不容那女人做掌门夫人。”
  “事情到这,因为那女子不肯做小,两人原本只得一拍两散。”
  “这时候,她却怀了身孕。”
  他拍着她的后背,声音悠悠:
  “形势瞬间变了。因着这个孩子,她不得不低了头,嫁入天山。”
  她从未听过,极乐堂堂主为了办任务,竟然还为自己的目标怀了孩子。
  “不久,不知为何,她小产了。”
  “我母亲原本以为,凭着她的两个孩子,凭着她背后的昆仑派,她的正妻之位无可动摇。不想,自从那女子小产后,我父亲如同被鬼上身了一般神魂颠倒,日日守在她床榻边,什么也不顾。”
  “等到那女子身体略微好些,我父亲便又对我母亲提了休妻。”
  “我母亲自小在昆仑派内娇惯着长大,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当机立断与我父亲和离了。走之前,连我们两个也没有带走,说是流着我父亲的血的东西,她连看也不想看一眼。”
  他轻轻笑着,摊开手掌,看着自己承于母亲的肉身,漫不经心,仿佛说着别人的事。
  “我和哥哥就这么被我母亲抛下了。哥哥还好些,至少还由她亲自教养了几年。我?我几乎没有关于她的记忆。便是有,也是她横着眉毛指着我鼻子,叫我‘随顾清尧的东西’。”
  她这时方明白,顾怀瑾明明众口称赞,却为何被人冷落也往往忍下,有一个偏爱他的人,便抓住了,不肯松手。
  “我父亲爱那女子,山上谁也没有办法。我母亲离了山,他很快就将那女子扶正了。那女子做了掌门夫人,长老们不愿意也得愿意。原本这样下去,风波也就平了。”
  他拍着她背的手不知何时停了下来,语调恍惚,仿佛说着前世的事。
  “可是,后来才发现,那女子,是个上山来的细作。她上山,本就是为杀我爹爹而来。”
  悬崖下漆黑的层叠树影中,忽然响起两声撕心裂肺的鸟啼。
  她睫毛颤了颤。
  “甚至,”他讥诮笑了起来,“她身份暴露,不是因为杀了我爹爹。而是要下给我爹爹的毒,下给了我哥哥。”
  紫睨堂主会犯这么简单的错误?
  “我哥哥死了。”他感慨,“各位长老喜爱他喜爱得不得了,他样样比我强多了。他死了,众长老哀恸极绝,我爹爹一病不起。但就算这样,也还是没忍心取那女子的性命,只是将她锁上了朝瑶峰。”
  朝瑶峰。
  她放在他胳膊上的手,缓缓抓紧了。
  “但没想到,我那已经和离回了母家的娘亲,听闻我哥哥被毒杀,找了回来,逼我爹爹杀了那女子。”
  “可是,已经到了这地步,我爹爹仍是不肯杀她。只是,各方压力之下,迫不得已,将那女子打入了逝水牢。”
  “这般轻放,我娘亲哪里肯。刚上山没几天,丧子之痛叠加家破人亡之悲,活活在天山上气死了。”
  她听得心惊肉跳,揉了揉太阳穴。
  “自此,我父亲病倒,再也没起来,不得不闭关养病。你是不是以为爹爹闭关是为了武功大进?不是的。是他再不打坐调息,就活不了了。”
  “至于那女子……就一直关在逝水牢内。当日,爹爹本只想小惩大诫,关她三天。不想,就在逝水牢内,终此一生。”
  她趴在他膝上,月亮忽然被山间云翳挡住了,夜色里,什么也看不清。
  许久,她道,“那你呢?”
  “我?”他笑,摸了摸她的头,语气很轻快,“哥哥死了,娘亲死了,爹爹病重闭关,还有谁顾得上我,自然就在山里被慧德罚。”
  他的家,他的过去,已经被往生门毁掉。
  现在,往生门还要取他的未来。
  她闭上眼睛,湿润的山风拂在身上,凉而薄,吹得她冷透了。
  “那你……”她想了一瞬,没有问,换了个说法,“如果你碰到这种事,早该杀了她。”
  沉默着,等他的反应。
  他笑着,“我怎么会碰上这种事。皎皎担心我移情别恋?”手指绕着她的耳坠,叹息,“我简直一刻也离不了你。”
  她握住他的手,不容他玩闹,长睫垂着:“我是说,假如你是顾掌门。”
  他甚至不曾犹豫:“当然。我怎么可能留她。”
  夜露深重,在她长睫上凝了一滴。
  她睫毛一颤,那颗露水摔在他衣摆上,碎开了。
  他仰起头。
  浅紫色的云散去,夜空里复又一片清楚明朗,星星照耀着,他低低喟叹。
  “……父亲总是太心软。我原本同他一样,事事心慈,但这些日子,因为你……”他食指在她颊上蹭了蹭,“因为你,才发觉,这样心善,是行
  不通的。”
  他低下头,呵护她似的,轻轻呢喃:
  “该处理的人,需得处理。该罚的人,得罚,该杀的人,得杀。不然……”
  她听得默然,缓缓从他腿上起来,坐直了身子,两膝合并,避嫌似的躲开他的膝盖。
  “……不然受苦的,是我的皎皎。”
  他温柔拥住她,阖上眼,侧首在她额角一吻。
  她麻木恹恹,面无表情,拢紧了身上的披肩。
  “回去吧。”他道,“太凉,你该冷了。”
  *
  明月阁内。
  知道她喜欢吃荔枝,顾怀瑾特意着人从峰下送了新鲜的妃子笑上来,在八宝果盘里堆成了一个圆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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