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常达一口口咽下:
  “你是说,大明宫参与了此事,意图引诱这逆子反我?”
  “谁知道到底参没参与呢。”公孙红垂着眸舀鱼翅羹,又放在唇边吹凉,递到常达嘴边,“珍妃一向与大明宫通气,她说话,应当作大明宫那位说话来听。勿论她本意如何,到底是撺掇少将军走上了歧路。恰恰在这节骨眼上,难道还真是巧合?”
  “大明宫竟敢离间我们父子。”常达一怒,便爱捏拳头,此时拳头和牙关一齐咯咯作响,“狗娘养的!他幼时就该在尿桶里把他溺死!我……”
  话音未落,门又被敲了两下。
  来人见了常达,即刻垂首行礼。
  常达手一挥,连公孙红都不得不退出门外。
  来人附耳道:“大人,金戈侍卫张度来报,说大明宫已获悉您意图刺杀摄政王未遂,伤及皇上,已有确凿证据在手。”
  常达大叫一声,连热腾腾的鱼翅羹都一把挥落在地。
  来人又道:“张度又报,您所欲之事,摄政王已得了消息。”所谓所欲之事,自然是意图发动宫变——“摄政王已派人前往京畿调兵,消息可信,大军明早便至洛京城墙下。”
  常达已经气喘如牛。
  那人观他脸色,不敢久留,禀报后便缩着肩膀欲退。
  门忽然又被叩了两下,又进来一人行礼。前人退下将门锁紧,常达怒目瞪视着前方,渐渐连面皮都涨红了,来人垂着脑袋抱拳:
  “大人,晟贵妃传来消息,说摄政王夜召将领入大明宫密谈,此事存疑,思及报给大人为佳,遂报。”
  “又报,皇上病危。”
  常达紧攥着佩刀柄,粗喘,不说话。
  来人见常达一言不发,可是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血腥煞气,不敢多言,刚欲行完礼退下,便听常达简短道:
  “到时候了。”
  “到时候了。”
  “再不动手,吾辈皆为俎上之肉耳!”
  常家军早已枕戈待旦多日,今日,终于到了披甲上阵之时。
  夜色凄迷,已近寅时,常家军和福余三卫共一千人,摸着黑贴近了紫禁城宣武门。
  皇城门红漆黄钉在黑暗里辨不清色彩。
  千余人齐齐屏息,连门内守卫的咳嗽哈欠声都清晰可闻。
  夜色里,徐卫立在常平身侧,学了三声布谷鸟叫。
  片刻。
  理应大开的宣武门,岿然不动。
  常达盯视着门楼上隐约的人影,目眦欲裂。
  他朝徐卫又
  斜了一眼。
  徐卫两手拢成小棚,罩在嘴巴两侧,又学了三声鸟叫。
  玄武门犹自静默矗立,纹丝不动。
  千余人紧握着佩刀刀柄,不敢眨眼,默然望着最前面的高头大马。
  常达捏得指骨咯吱作响,刚再欲对徐卫下令,一只手覆上了他肩膀。
  常平附耳:“爹爹,守卫倒戈,勿在此久留为佳!”
  常达切齿道:“临阵反水!”
  “已经如此,还能怎样!另寻他路才是。”
  常达低低道:“你有何想法?”
  “以我之见,宣武门守卫知晓今夜之事,必会速禀大明宫!此处不可久留!但皇城又岂仅有这一扇门?宣武门不远处,便是皇极门。”
  常达:“皇极门乃是皇城主门,守卫最多!又无内应,如何强闯!”
  “毋需内应,索性叫门。”常平利索调转了马头,“父亲快来!”
  趁着夜色漆黑,满城宵禁,一行人一路避人耳目,撞见夜巡的官兵即刻便杀,无声无息地摸去了皇极门旁。
  皇极门紧闭如蚌壳,严丝合缝。
  此时一阵风过,系在钩月上的一阵绵云随之流去了,月色渐渐显露出来,照得底下紧惧亢奋的军士各个面色惨白,满头大汗。
  今夜常达调兵出发,非是用的宫变谋反的名号,而是以奉密诏、擒小人、清君侧之名。
  虽然如此,定王意图谋反的流言早已甚嚣尘上。夜入皇城,所为何事,诸人大约也猜到三分。
  才刚出师没有半刻,已经守卫倒戈、云去月出,莫非此事注定不成?
  若是不成,他们这些人,诛九族、连亲眷、死无葬身之地!
  却听常平高声对门内守卫道:
  “奉摄政王密诏,入宫捉贼!开门!”
  守卫隔着门高呼:“来者何人?”
  常平:“摄政王麾下将领孙信、刘振,奉命入宫捉贼!”
  守卫:“摄政王麾下?”
  常平:“正是!摄政王密召亲军入宫擒贼,此事耽误不得,还不快快开门!若是耽搁了摄政王的大事,你们有几个脑袋!”
  “小的并未收到摄政王的诏令,还请您回吧。”
  “摄政王密、诏!尔等算何等人物,难道密诏竟会下到你们头上!”常平梗着脖子拔刀出鞘,刀尖往上高指,“皇上病危,亲军得令!”
  “皇上病危?!”守卫又惊又慌,面面相觑。
  摄政王下了令封锁消息,又是不久前发生之事,这些守皇城门的守卫尚未得到消息。
  “连此等大事都不知,摄政王密诏又如何得知!开门!亲军入宫擒贼,尔等敢不开门,难道要摄政王圣驾亲临,赏你们面子吗?!”
  守卫气势已经低了下去:“小的不敢从命……”
  常平声嘶:“皇上在宫中遇刺!”
  守卫更是齐齐一惊,冷汗满身:“皇上宫中遇刺?!”
  “摄政王下令封锁了消息,尔等如何晓得!再不擒贼,眼下伤重的是皇上,下一个便是摄政王!天子崩,国无君,礼崩乐坏,朝纲废弛,此种责任,你们谁担得起!”
  门内渐渐无人敢作声。
  常平骤然驭马前行两步,到得门前,堪堪勒马,那马遽然抬起前蹄,轰地一声猛踹在红门之上。
  “若非得摄政王密诏,京畿亲军,如何入京!”
  片刻,门内响起一连串钥匙相击的叮铃声。
  钥匙入锁孔,吱呀响了两回,咔一声,锁开了。
  守卫冷汗湿透脊背——若是摄政王亲军,人人都知亲军在京畿,并非在城内。若无诏令,城关的守将怎么敢放这些军士入城?
  山海关守将既容他们进城,他们不过一些小喽啰,焉敢拦截。
  皇极门终于大开,露出里面平坦宽阔的汉白石御道。
  这一条路,常达已入宫见过多次,没有一回,是骑着高头大马,正大光明地居中行过。
  夜色中的紫禁城,肃穆黯淡,压抑森森。
  常达拔刀出鞘,马蹄踏着笔直平白的御道,白花花的剑刃直指尽头的乾和殿。
  “今夜,事必成!”
  转过身对随在身后的常平道:
  “你我兵分两路!你去大明宫擒了那狂妄崽子,我去紫宸殿,直捣龙穴!天明之前,必取摄政王首级,活捉李晔!”
  常平到得大明宫外时,殿中烛火又起了,盈盈满墙。雕花窗子被映得橙黄融融,殿内又是灯火通明。
  他回身以手示意部下噤声,屏息稳住了马头,朝大明宫无声逼近。
  大明宫竟是无人守卫。
  金戈侍卫不知去向,殿前愈发空旷一片,夜幕沉沉,屋顶的琉璃金瓦泛着夜色的青。
  太静了,静得可怕。
  常平不自觉吞咽了一下。
  事已至此,已无退路,这条路是一旦走上就无法回头的。
  常平以手势示意所有人下马,众人按着腰间佩剑,蹑手蹑脚,潜至大明宫门口。
  殿门甚至都未紧锁,玛瑙珠帘在夜风中轻轻地晃。
  常平小心翼翼地拨开珠帘。
  珠子一阵噼啪的响。
  身后女真人和常家军见常平拨开珠帘探了个头进去,无不小心紧随其后,连甲胄磕碰声都轻微。
  一进去。
  满殿烛火辉烁摇曳,风从窗子里呼呼吹入,映得殿内光影纷纷。
  一切皆在扑朔摇动,唯有一人,屈起一条腿,稳稳坐在层叠床帷间。
  数十金戈侍卫拔刀守候在侧,凶煞刀影簇拥间,那人小耳坠随风轻晃,人是泰山崩于前也不动如山。
  李玄白已经束好了马尾,换上了衮袍,戴妥了帝冠。扬了二正地往榻上一坐,见了饥鹰饿虎般的反贼,也是面不改色,一扭头笑说:
  “终于来了,叫本王久等。”
  常平猛地一怔,如坠冰窟。
  什么意思,难道今夜宫变,是中了摄政王的计?!
  他速速环视一圈——虽是有金戈侍卫,可金戈侍卫不过数十人之众,如何同他身后骄兵悍将相比?!
  两厢照面,他心里已是骇然大惊,攥紧了刀柄倒退半步。
  常平毕竟年纪尚轻,资历尚浅,见李玄白从容自若,磕磕巴巴地说了一句:
  “摄政王……摄政王犹未就寝。”
  “睡了,早睡了。”李玄白一哂下了地,“不是被你们搅和了么,大半夜的,叫那阉人招呼起来了。”他朝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吴顺扬了扬下巴,又道,“要我说,有甚好怕的,什么也要紧不过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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