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常达:“国公为您之事,勠力辅弼,鼎力相助!您真要在此关头,为一幼子,与国公生了嫌隙?何况,那小子生就个克母的八字!”
  “便是八字克母,也未必要在小世子面前同我儿动拳脚。”
  常达倏然瞪了眼睛:“他八字克我们褚秀,便是克我!”
  他母亲闲闲理着瓶中花枝,眼都没抬:“踹两下又如何,哥哥就是这么个暴脾气。何况,这崽子脾气太差,焉能成事。不管教管教,别先把我克死了,再克死我的晔儿。”
  他爹爹于是不说了。
  即便常褚秀后来因为这事禁足了他半月,也再没有开过口。
  他在自己房中老老实实抄了半个月的《论语》。被放出来,又上街去,又撞见了死对头。
  冤家路窄。
  宝马雕车堵得朱雀街水泄不通,侍从全瑟缩着肩膀侍立在后,李景泰手里执一根皮鞭,浑然不顾四面人流,只顾扬鞭。
  他身前跪着一个年龄相近的男童。
  那人他隐约记得。李景泰的武陪练。
  “叫你顶嘴!叫你顶嘴!叫你顶嘴!”
  鞭子抽起的风,锋利割人。
  一个侍从怯怯地劝:“少爷,您不能当街打人啊,再怎么也得回府再打,外头这么些人……”
  另一人按住他胳膊,默然摆了摆手,“前些日子少爷同小皇孙打了一架,老爷心疼的啊,这两天,连蛐蛐都准小少爷糟蹋。横竖老爷不会怪罪,由他吧。”
  另一人哈着腰鼓掌:“打得妙!小世子有武才!”
  他脾性悍烈,那时却并未发怒,只是愕然。
  望着李景泰,仿佛瘦骨嶙峋的野猫,望着颈环金铃的乌云盖雪。
  错愕、讶异,艳羡、嫉恨。
  但只有一点点的委屈和一点点的心酸。
  因为早已习惯,不再自怜。
  他去寻了李景泰的武陪练。
  宝马香车扬长而去,那男童跪在地上,背上衣裳破成碎条,脸颊上一道道血痕,往下淌血。
  他朝那狼狈男童伸出手:
  “我亦同那蠢猪有仇。”
  “敢不敢同我一起,寻个机会,叫那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他身后的随从附在他耳边劝:“小王爷,这小犊子贱得很呢,仔细脏了您衣裳。”
  他不理睬,犹自伸着手。
  那男童遍体鳞伤,一双圆眼懵懂地看他。
  他本没抱多少希望。武陪练,尽是出自贫寒人家,谁敢跟这京中霸王较量。
  谁知那男孩吸了吸鼻子,眉毛骤然压眼,现出狠相,递出手来:
  “自然。由您差遣。”
  忽地又是吴顺的声音。
  他从梦中悠悠醒转,一翻身,便见吴顺青白着一张脸,扒开了他的床帐:
  “摄政王,摄政王,您醒醒!”
  “皇极门守卫来禀,说是定王携了千余人,冲破皇极门,如今已经杀进皇城啦!”
  李玄白只仓惶呼吸了一瞬,冰得咽喉发寒,旋身下榻,握紧了自己佩剑。
  那剑鞘,通体无饰,素朴无华。
  *
  两个时辰前,紫宸殿外。
  “娘娘不是一向瞧不上顾某,又欲与顾某谈什么?”
  外头月光凄寒,映得殿外的汉白玉石栏泛着森青,顾怀
  瑾抱着肩膀,疏离嫌厌地往后退开半步,不欲离她太近。
  南琼霜似是往雕花窗子内望了一眼,见他这副厌恶样子,也是冷笑,“先生不必烦恼,德音不过有事相商,说完即刻就走。”
  顾怀瑾抬抬手,示意请便。
  她开门见山:“表兄的人来了消息,说是定王已经命常平去山海关外调兵,明日便要攻入京城!”
  顾怀瑾:“不足为信。”
  “先生何以如此笃定?”
  “定王在关内便有福余三卫,府内又有常家军。攻破皇极门,可比攻破山海关容易许多。”
  “即便这消息是假,可定王若真欲打进宫来,可如何是好!宫外有常达常平,宫中有常忠……先生莫非要以常忠为质?”
  “人质?”顾怀瑾嗤笑出声,垂头理理袖摆,“常忠是废子了,挟他也令不了定王。”
  “常少将军在军中历练多年!听闻他是自小在行伍中长大的,常家军上下除了定王,唯独服他两分。如何会说是废子,就成了废子!”
  “娘娘当真想不通吗?顾某还当娘娘一片玲珑心肝呢。”四下无人,顾怀瑾自然而然地拎过了她的手,缠绵在掌中盘揉,“常忠欲刺摄政王未果,反而伤及皇上,甚至还叫我们抓了刺客,扣押在宫中。定王残暴酷虐,此等大错,焉会容忍?”
  “可是,先生闹自杀那会儿,定王还是派的常忠去关外。真会错一次,便失了定王之心?”
  顾怀瑾捋着袖口笑道,“彼时,定王还当自己,唯有一个儿子中用呢。”
  南琼霜话音止了片刻。
  “先生是说,因着常平显露了头角,常忠再不会得定王重用了?”
  “常达常忠父子俩,娘娘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常达晓得他这个儿子有经略之才,怕日后谋反得手,常忠觊觎他的皇位,一早将事情做绝了。皇上赏给定王的十数美人,一个也不曾分给他;自己天涯海角地搜罗了些长生药,也不肯给他这儿子分半口。”
  “前些日子,定王遇刺受伤,常忠约莫是担忧消息传出去,山海关外的大军群龙无首,自己跑去了关外欲掌兵。不想,却被定王斥得狗血淋头,疑心他觊觎自己手中的兵。在这节骨眼上,偏偏又行刺失手。定王怎可能容他?”
  “何况,他又并非无可用之人——常平年纪尚轻,人却聪明。日后,只怕定王真成了事,太子之位,也轮不到他。”
  “那么,常忠此人,先生究竟想如何处置?”
  “处置?”顾怀瑾轻笑了一声,柔柔捏着她纤细的五指,“有何需要处置,杀了便是。他于定王无用了,废子一个。除非他敢窃了他爹爹的兵符,反了他爹爹,否则,顾某实在瞧不出此人还能翻起什么浪。”
  “窃走兵符,反了定王?”南琼霜似是很惊愕,“定王多疑暴虐,常忠岂有胆量?”
  “有没有胆量行这一步,顾某就不知道了。不过常达负伤,常平在其父床前尽孝,无人顾得上常忠。行刺失败的消息又被顾某封锁了,也许还没有传回定王府内。若要行事,今夜便是上上良机。”
  “常忠若反了定王,先生又如何?”
  顾怀瑾沉默良久。
  半晌,他道:
  “以我之见,常忠较定王更有大才。他若真反了其父,便棘手了。”
  “既如此,速速斩草除根罢。”
  待两人谈完,回了紫宸殿内。
  殿中唯余昏迷不醒的嘉庆帝,和瑟瑟发抖的王让。
  常忠已无影无踪。
  一个时辰后,定王府内。
  凄厉的哀嚎响彻深夜,惊起一树寒鸦。
  公孙红端着一碗八宝鱼翅羹走至刑室门口,未等进去,已经腥臭味扑鼻。门口的侍卫横戈在前:“曲姑娘,大人有令,不准任何人擅入。”
  “我来给大人送鱼翅羹。”
  “大人有令……”
  “大人声嘶力竭地审了他快一个时辰了,吼得阖府都听得见,不得给大人送些吃食补补?”公孙红柳眉一竖,“不认得我是谁?!滚开!”
  侍卫无奈收起长枪,竖在身侧,让开了门。
  常达手里抓着一卷带倒刺的皮鞭,靠着矮桌边缘,气喘吁吁地掐着茶盏喝茶。
  见了来人,眼也未抬,喝着喝着竟又暴怒,劈手将茶盏一掼在地,满地碎片炸溅:
  “狗逼崽子!胆敢反你老子!睁开你那俩瞎窟窿瞧瞧!你老子我马踏关山的时候,你小子连尿都不会撒呢!如今倒敢动老子的兵符?!”
  常忠气息奄奄地被吊在天花板下,双手缚着,一只眼睛已经紫肿如球,鼻孔底下两条干涸血痕,口微张着喘气,牙已经豁去一颗。
  常达又一鞭劈面怒抽,打得他几乎被铁链抡出去。
  “胆敢动你老子的兵符!竟敢动你老子的兵符!营里三千铁骑,个个都是老子亲手带出来的,焉会听你竖子之命!操蛋东西!”
  “尿□□的怂货,也配学人谋反!说!”啪地又是一鞭,正正抽在他鼻梁上,“哪个挨千刀的撺掇你反我?!”
  常忠动了动口:“没……”
  劈头又是一鞭,常达吼得刑室顶都快掀开,“无人撺掇,我不信你个竖子有胆子反我!!”
  “我说,我说,爹,我说……”常忠胸脯微弱地起伏,“是在……是在宫里听见了国师和珍妃的谈话……”
  “国师和珍妃?”
  常忠遂将紫宸殿内所听得的悉数告知。
  公孙红屏着息听了半晌,将那碗鱼翅羹奉到常达面前,一勺一勺舀到他嘴边:
  “大人,珍妃背后便是大明宫……是否是大明宫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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