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墨角是否得了手,未知。
  假如得手,那嘉庆帝的位子,也坐不久了。
  无人制衡,李玄白那又争又抢的性子,恐怕装不了几日,就得软禁了他,叫他在某座宫殿里对着青灯古佛去。——这还算好的。
  假如未得手,局势就更扑朔迷离了。
  常达在自己府中遭遇了两重刺杀,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准要封城戒严挨家挨户查刺客,或许还会借机生事,一口咬死是大明宫的手笔,借此大手一挥,女真精兵尽数攻入紫宸殿,将传国玉玺纳入囊中。
  不过,此事与大明宫是否有干系?
  往生门办事,一向是收人钱财,受人委托。谁知道是不是受了大明宫的委托?
  何况此事也太巧了。常太妃刚在宫宴上公然刺杀摄政王,没过几天,上面就下了收网的令。
  就连这短促的时间差,也格外符合大明宫那位的脾性。
  她拉过一缕不知道是谁的长发,在手指上转圈缠着,一面凝神细想。
  忽然听见头顶的呼吸声顿了一刻。接着长长吸了一口气,背后人悠悠哼了一声,闷着头又埋到她颈后。
  他声音闷闷的:“醒了?”
  她转过身去抱他:“嗯。”
  顾怀瑾仍是不肯从她颈窝里出来,闭着眼睛嗅她发间的气味,迷迷糊糊地亲她:“乖乖,乖乖。”
  她仰着脖子任他轻轻浅浅地亲,环抱着他的头,拍着他的背哄他:
  “睡得好吗?”
  “好。”他抬起头,眼睛还睁不开,睡得整个人热乎乎的,过来抵她眉心:“好想你,一醒来居然在抱你,跟做梦一样。”
  “什么呀。”她哑然失笑,“在天山上不是天天这样。”
  “天山是天山……”他含含糊糊叹口气,尚未全醒,渐渐又凑到她脖子底下,“多久以前,五年了。再见面,你有哪一天是纵容过我的。没良心。”
  说得她又心酸了。她捋着他长发亲他耳廓:“别说这种话嘛,乖乖。我也想你呀。”
  他才刚睡醒,本就迷糊钝乏,听了这几句,心又化成一滩水,在她颈间嗅吻个不停。
  嗅得她浑身汗毛直立:“痒呀。”
  他不管,一面吻,一面搂,还要点评:“脖子底下最好闻。”
  她毫无办法,哭笑不得。
  从前,他好似还没有这般爱撒娇,如今跟外人少言寡语的,倒见了她就不松手,背着外人,哼哼唧唧的。
  “好啦。”她故意用额头撞了撞他脑壳,“时辰不早了,宫里人都该起了,我得回宫了。”
  “今晚还来吗。”他终于抬起头。
  他又有点不安,像怯怯的孩童,等她指示。
  她总如一阵雪风一般,寒凉、飘忽、抓不住。
  “来。”她笑盈盈用食指在他唇上按了一瞬,“得空就来。”
  她一双眼睛如山间反射日光的湖泊,碎闪粼粼。
  顾怀瑾略微放下心,又去吻了吻她眉尾。
  “我真的得走了。”南琼霜爬起来,捡起地上他昨夜扔在那的白衣裳,闻了闻,依旧一股令人作呕的酒气。她一想到那酒是从女真人口里喷出来的,随手又丢在地上,从他枕旁捞起
  了她的旧衣裳。
  他总把她的衣裳搁在枕头边,不知道为什么。
  顾怀瑾一惊坐起:“做什么!”
  “我的衣裳,我穿走啊。”她若无其事地把头发从衣服里拉出来,“没有别的衣裳了,我总不能光着回去。放在你这,你又不洗……”
  顾怀瑾坐在榻上,难以启齿,有口难言。
  如果被她知道,他夜不成眠的日子,都得闻着她这些衣服阖眼,她是否会觉得他不大正常?
  “不过,我想问你,金戈侍卫里有你的人吗?”她自顾自系着腰带,“那个张度,替你传信,你是怎么安插了人到摄政王的贴身侍卫里的?”
  “琵琶大会,定王求我放太妃出静思轩,问有无什么可以帮我。”他平静如常地走到她身后,不显山不露水地将她带子解开,衣服再剥下来,披了他一件新寝衣在她肩上,低头系带子,“宫中有一支禁军在常何常将军手里,你知道的,就是将你从无量山接回京城的那一位。我说,想要让一人入常将军的禁军,就是这张度。”
  “你要他入禁军,是为了让他做金戈侍卫?”
  他笑了一下。
  “但……”南琼霜又被他从背后环抱着,“你怎么知道,此人只效忠于你呢?常达不会任由你打进禁军的。”
  “我没有叫他只效忠于我。”他弯下腰,在她额角又啜吻一下,“我对他说,常达要他做什么,都答应。常达给什么,我都给更多。”
  “可是你哪来的银子呢?”
  顾怀瑾俯在她肩上,忽然笑得深深,方才那点孩子气一扫而空,“皇上放权,允我从户部拨款。之前裁减冗员,节约下不少银子。我对皇上说,拿这些银子,四处疏通运作,以备不时之需。”
  “张度是你的人。我身边清涟、远香,又是何时成了你的人的?无量山上,用过了忘忧散后?”
  顾怀瑾只是含笑:“人失了忆,总是格外脆弱。”
  如今,他再笑,也不是从前那种谦谦君子的笑了,一双眼仿佛幽潭,深深的看不见底。
  像笑面虎。
  她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不肯见我,我想见你,只好时时派人盯着你。”他毫无悔意地叹息,下巴贴着她太阳穴,“怕你出了什么岔子,我鞭长莫及。”
  话是这么说,其实是想她时刻在手掌心里。
  这一点,她心如明镜。
  事无巨细地体贴,本就是一种微妙的控制。只是从前,他太温柔,把一切都包装得太巧妙,连她都骗过了,以为只是纵着她。
  她不想计较,哄小动物似的挠了挠他的下巴。
  “对了,乖乖。”他用手指摸着她眉毛,又亲了亲,“不是说要把往生门的内情告诉我么。”
  这……倒是确实。
  可是,一晚过去,是否应该告诉他,她又拿不准了。
  有些事情,她隐约品出些许,但还不确定。
  思量良久,她打算折中:“其实,早已经写给你了,在四象塔上你的枕头里。”无量山,他一时半会还回不去,可在时间上拖他片刻,“不过,倘若你想报仇——找往生门并不是最好的法子。”
  “为什么?”
  “往生门办事都是受人委托。并非是细作们欲对天山不利,欲对天山不利的另有其人。”
  “天山的案子……”她回过头去,拈过他一缕发在指上绕着,垂着眼睫,“从你爹爹那一辈,就已开始了。是当年那细作未得手,才派了我到你身边来。推算起来,应是上一辈的仇怨,从那细作入山开始,距今至少有二十年。这么久的事,你爹爹当年有没有同谁结过仇?”
  顾怀瑾想了片刻,终于还是皱眉:“我爹爹脾性很好的,不曾结过什么仇。”
  “那么,唯有我差事办妥,回门述职时,托关系去审录司查查卷宗,看看当年究竟是何人所托。”
  “陈年密宗,不可能轻易给你查的。”他轻轻捧起她的脸,心疼又心忧,“不要冒险。”
  “未必是冒险。”
  她一双眼冷静而黑白分明。
  “往生门换了新门主。”
  “我想,新门主,是我熟识。”
  *
  京城之中,流言四起,人人自危。
  几日之内,摄政王和定王接连遭遇刺杀,福余三卫洗劫了国公府,刺客满街奔逃,飞鱼卫不分白天黑夜地戒严、巡视、抓刺客。不久之前,皇上身边的定海神针还闹过一次自杀。
  连街边卖咸鸭蛋的贩子,都晓得天要大变了。
  人心惶惶。
  有传言,摄政王已经连夜派人去调了京畿的大军,十几万兵马在洛京城外整齐待发,只待一声令下,冲破山海关。
  定王的伤势至今未明,有人亲眼看见十余个黑衣刺客自府中逃窜出来,自此再无人见过定王。虽然府中未发丧,但谁知情况如何。
  前去定王府打探消息的官员门客,全被残了一条手臂的江强挡了下来,无一例外。
  此时,却有消息传出,说定王的小儿子常平,被派去了山海关外,统筹十几万常家军,欲直取紫禁城中紫宸殿。
  嘉庆帝吓得头昏胆裂。
  他纾解恐慌的法子是,占卜。
  这几日,顾怀瑾日日在宫中陪他,几乎每时每刻都被他缠着起卦。烧完龟甲又抛硬币,抛完硬币又算八字,八字算完又算紫薇、六壬、梅花。
  更奇诡的是。
  算出来,嘉庆帝,大限已至。
  就这几日。
  顾怀瑾不知如何同他坦言,绞尽脑汁地包装言辞,引经据典东拉西扯地安抚他。
  嘉庆帝却似自己也有感觉了似的,不论如何,听不进去。
  说来说去,劝来劝去,最后嘉庆帝流着眼泪望着窗外的天,呆愣愣地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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