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屋里的人又顿住了,静默得像一尊雕塑。
她又提心吊胆了。
他走过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倾身过来吻她。
她惊愕地望着他翕垂的睫毛羽扇。
他额头抵着她额头,将她后脑抵在床头上,歪着头纠缠她双唇,吻得她不得不微扬起下巴迎他。
被他的气息罩住,好闻得叫人眩晕的吻,她又想落泪了。
许久,他终于放开她,她只看见他气喘着开合的两片唇,和滚动的焦灼的喉结,他弯着唇说:“坏呢。”
没有嫌厌,是调侃。
她飘忽着眼神,闪烁着抬眼望他。
他笑得很纵容:“还好是现在叫我知道。要是从前,满脑子仁义道德,忽然发觉你这样,也许还真受不了。但是现在,”他摇着头笑,“都是小事了。”
她强撑着酸软的骨头,倾身过去:“可是我骗了你啊。”
顾怀瑾垂首过去,耳廓磨蹭她耳廓,缠绵悱恻:“那现在呢。”
“现在……不是骗了。”
“现在是真的,就不算。”他在她耳边道,“我只认结果。”
她听得又有点鼻酸。
她最怕他见到的那一面——他竟然接纳。
忽然很想磨着他,一直跟他待在一起,她闷闷地把额头顶在他下巴底下:“不要走了,不想吃饭。你待在这。”
“怎么了。”她忽然闷着头在他锁骨旁蹭个不停,像个撒娇的小动物一样,他哑然失笑,“怎么了,磨起人来了。”
“中了药就是不想自己待着嘛。”她往他怀里蜷,“我不管,你不要去。”
他笑个不停,无可奈何地扶了会额头,任她歪倒在自己胸前,手指绕着她的长发,牵到鼻子底下嗅着。
“不过,乖乖,我有些话想问你。”
他一只手搭在她腰上,一只手托捧住她脸颊:
“从前,你宁可抗命,也没有对我坦白,是为什么。”
她听得心里渺茫一片。
是啊。
从前,从前。
他语气轻得像给孩童说故事:
“是因为我父母曾在你同僚手里吃过亏,你认定我不会容你吗。”
她听着他嗵嗵的心跳,许久,没说话。
靠着他胸口,正好可以从他的轩窗望出去。顾府里是一片寂静夜色,没有落花,没有山风,没有月亮出岫。
她恍惚看见她下定了决心的那个晚上。
朝瑶峰。
良久,她痴茫茫眨了眨眼:
“我想,归根结底,是因为我不信你吧。”
“不信你,不信天山,不信情爱。”
“你父母已经在前人手里中过计,你因为我们这些人,近乎家破人亡,这是其一。你一心为公,大公少私,这是其二。我一贯谨慎,凡事能不赌就不赌,这是其三。”
“可是,你就没有想过……”他低下头望她,她一截琼鼻如冰雪一般,“我爱你。”
她轻轻地、讥讽地笑了一下。
他第一百次感受到,她本性很凉薄。
“什么是爱。”她依偎在他怀里,但轻轻用衣袖遮住了脸,“用了椿药的能算爱吗,用了迷魂香的可以算爱吗。用自伤换来的心疼,知道了真相以后还会心疼吗。挑拨□□,言辞相激,我们有种种手段,可以逼得男人失魂落魄。但玩弄人心得来的人心,可以称为真心吗?”
他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她抬起头,吹息一般吐字:“能吗?”
没有人答她。
她自顾自说下去:
“我不知道什么是爱。这么多年,江湖人传‘天下才俊,霜红分之’,可是那又怎样?正是因为见得多了,才愈发不明白了。操纵手段得来的,或许也不能算□□。假如药物和容貌就可以让人被爱——那爱之一字,就太浅薄了。爱不过是一碗山楂冰圆子,二两钱。或者是七乌香木磨的耳坠,三文。我不会在这种不知所谓之物上押任何赌注。”
顾怀瑾静静看着她。
他终于明白,她是一个雪妖。生来凉薄,又有一副美丽皮囊,不谙世事地惹人趋之若鹜,又有一双澄明透彻的玻璃眼睛,不肯糊涂分毫。
擅于被人迷恋,于是她太早勘破情障。
“何况,那时候,你连南琼霜这三个字都不知道,你不过爱我温柔解语、楚楚可怜。我不温柔,也不可怜。你要我怎么对你坦白。坦白了又如何,你能用情如初吗,我们还要共度余生吗?”
房间里夜色如水,月光凉阴阴的,没有人说话。
许久,他说:“我明白了。”
天山上的情爱,终究是一场骗局。
她不会在骗局上豪赌。
她很聪明。
他手指绕着她一缕发,痴醉地放到唇边吻。
她很聪明,看人看事永远一针见血。即便痛苦,即便受伤,最后还是保持自我,鲜血淋漓也绝不动摇。
倘若他有她这一点坚冰似的通透,他根本就不会困在这不可理喻的情爱里,走投无路。
可是,他能怎么办。
她这一点伤人伤己的玻璃刃般的锋利,叫他更欣赏了。
他艳羡她这种通透已久。
他迷恋她,明知自己不可理喻,明知自己色令智昏,可还是毫无办法地溺毙在她的气息里,即便她想救,他也不要活。
他叹了一口气,伸直腿,靠着床架,将人整个搬到怀里,叫她全蜷在他身上。
她浑身软得棉花一样,叫他想起
当年他们带上朝瑶峰的那只白猫,他居心叵测地喜欢不已,蹭着她后颈:
“那么,现在呢。”
现在。
她瞬间有了答案。
但那答案太不可思议,她不敢相信。
南琼霜转回头去望他。
两个人离得太近,她若要全转过去看他的眼睛,势必要用手肘拄他胸膛,她怕他痛,没动。
只看到他线条疏雅的两片唇翕合:
“现在呢,信我吗?相信我爱你吗?相信我不会背叛你吗?”
她躺在他胸膛上,他胸膛随呼吸潮水般起伏。
她认识的那个自己,会给什么答案,她心里明白。
可是。
她心里如滚惊雷,不敢细想,竟然惶惑落泪。
四象塔。绝笔书。本命珠打的耳环。天山之祸,我不怪你。
“信我吗?”
他又问了一遍,轻描淡写地卷起她长发在唇边吻。
她有口难开,煎熬得抿唇。
自从爱上他以后,她常常不认识她自己了。有时候格外脆弱,他不来找她,她就心伤不已;有时候又坚强到发蠢,竟敢笃定他会来救她。
她不明白,无措又迷惑,捂着脸呜呜哭了。
“怎么哭了?”他一掌虚虚拢在她眼上,温热掌心罩下一片狭小的黑暗,仿佛一个能容她躲进去安身的小巢穴。
他的胸膛随呼吸潮水一般起伏。她是水上一只小舟,不知道要被这水流送到哪去了。
爱究竟是什么东西。她不懂爱,或许也害怕爱,她不知道爱会把她送到哪去,爱要把她送哪去啊。
她不熟悉这一切。不懂、不习惯。
但是她说:“好像……信了。”
声如蚊蝇,她毕竟还是害怕。
“什么?”他听见了装没听见,附耳到她唇边。
“我不明白。”她贝齿咬着嫣唇,“但是,好像……信了。”
她愈发在他怀里蜷起腿来,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在他眼里,像只被雨淋了的小猫,可怜极了——她要他心疼,根本就不需要自伤啊。
“不哭了,乖乖。”他拨着她颈侧披垂下来的发,那里被她的体温捂得暖乎乎的,他俯首进那温暖里厮磨又轻吻,“信了就好。我知道,你不容易。从前你不信我,我不怪你。但你信我……我才安心。”
她红着眼睛,呜呜咽咽地用头蹭他脖子,“我信你啊。”
“好,好,那就好。”
他埋首在她暖和的颈窝里,深深嗅着,手拥着她,哄孩子睡觉似的轻拍着,打了个哈欠:
“睡会吧,乖乖。”
第171章
一睡,一直睡到了卯时。
睁开眼的时候,天已亮了,映得屋里一片新鲜清淡的蓝。
顾怀瑾的下巴抵着她发顶。不知道为什么,这人一睡着,格外喜欢把她往怀里压,往往一醒来,她就整个人被他塞在怀里,身不由己得跟被绑了似的。
他的呼吸在她头顶吹拂。
一呼一吸,安稳、均匀、悠长。
她略微放下心。
抑郁多思之人,往往少眠,或者彻底难眠。越不成眠,越抑郁,越无法可解。
他能睡久些,精神也能好些,那些叫他痛苦不堪的事,或许也能少想一些。
多睡会吧。
她心事重重地抚上他拥着她双肩的手,在他指骨上轻轻抚摸。
不过,昨夜这么大一场,京中局势定然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