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雾刀不知从什么地方,远远窥着书页上的字,“南无阿弥多婆夜(1)……哆他,什么玩意哆夜。哆地夜他。什么玩意儿。”
  南琼霜摊纸悬腕,“傻子,佛经。”
  《往生咒》。
  将书取下来的时候,她刻意遮住了书脊上的字,又用镇纸盖住了题目。
  雾刀是不会发现这经的玄机的。
  其他人也察觉不了。
  唯有顾怀瑾那般,整日爱拿着佛经读两页的人,才会明白她在做什么。
  她光明正大地,一笔一划地写。
  “诶哟,几天不见,姑奶奶吃斋念佛啦?有意思。”
  她爱答不理:“心里事太多,一边写,一边捋。”
  雾刀不说话了。寝殿内唯有一点她衣袖擦过宣纸的窸窣声响。
  只是,这点线索,也是聊胜于无,未必派得上用场。
  假如今晚没有特殊的令给她,她只能在菡萏宫里守一夜。顾怀瑾若通过密道过来寻她,就会见到她本人,用不上这字帖。雾刀以为他是她的另一个目标,并不会坏她的事。
  唯有她真要出宫办差,这字帖才会顶些作用。
  以防万一,有备无患。
  不过,可能他也顾不上儿女情长了。
  定王那边出了事,他定然是焦头烂额。不知公孙红是否能一击得手,倘若得手,时局大变;倘若不得,不知那一王府的福余三卫和常家军,与七杀的精英拼杀起来,究竟孰胜孰败。
  不论是哪一方胜,哪一方败,他都无法独善其身,肯定是大半夜的指挥飞鱼卫四面维.稳,以求保得定王一条性命。
  定王府若支撑不住,或许会问顾怀瑾借飞鱼卫。若能够应付,街上的动静也够把他折腾起来,他还是要带飞鱼卫追杀刺客,封锁城门。
  长夜难卜,他注定无眠。
  她轻轻地、心酸地叹了口气。
  他昨夜才好好睡了会觉,还被她不小心吵了起来。
  早知如此,多陪他睡会。
  一页写满,她忧心忡忡地搁了笔,借着月光,放在一旁,换了张新纸。
  忽然雾刀又开口:“姑奶奶。”
  她望了一眼窗外寂静夜色,外面是一片青寒月光:“嗯?”
  “线人来信了。”
  她的笔顿时定在空中。
  雾刀声音很急:
  “那边出了点差错,公孙红失手了。”
  “怎么回事?”
  “原因没传来。但七杀的人跟定王的人交上手了。”
  “谁占上风?”
  “正在打。满城的眼睛四面传信呢。”
  “要调我吗?”
  “没说。就是叫所有人戒备,互通消息。”
  “姓顾的有没有动作?大明宫呢?”
  “没说,不清楚。”
  想来是那边局势太乱,线人们也盯不了太多人。
  她心绪更乱,想再抄几个字,却抄不下去了,放下笔转了几圈,
  心里却更发虚,最后毫无办法,又踱回了桌前拿笔。
  刚又写了两个字,雾刀的声音又响起来:
  “又有信了。”
  她手一抖,浑身发凉。
  “不大妙。福余三卫他妈太能打,七杀的人也顶不住,墨大人准备让其余人撤退了。定王未死,墨大人打算再拼一把,留了两三个高手,跟他一同血拼。”
  “他又要赌?”赌.棍就是赌.棍,狗改不了吃屎。
  “福余三卫全出来了,满城追咱们的人。咱们的人拼命跑呢。分了四个方向分头跑,已经有一批人出去掩护了。”
  “我呢?”
  “没说。”
  想也想得到,她的身份,远比她的身手更有作用。不到再无一兵一卒可用的地步,都轮不到她出场。
  “福余三卫全出来了?”
  “眼睛是这么说的。”
  那么,府内留的就是常家军。刚刚遭遇了刺杀,定王身侧不可能不留人。
  “大明宫呢?姓顾的呢?”
  “没说。”
  她逼迫自己沉下气来,走去窗边望了会月亮。
  隐隐约约,已经能听到外面一些厮杀呐喊之声。
  她焦虑不宁地长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来,手指按在窗边,捏着。
  “又来信了。”
  “福余三卫骑着马满街狂追。官兵惊动了,开始封路。飞鱼卫也出动了,跟着追咱们的人。不妙。”
  “常达如何?”
  七杀究竟死多少人,她不在乎。只要常达不死,局势还能安稳几天。
  “没死。墨大人带的高手死绝了,大人撑时间呢。”
  果然如此。
  “撑时间?”
  “我猜是调了云瞒月。”
  她冷笑:“这么大的事,前面的人死绝了,才知道调云瞒月?”
  “追兵太多,太难逃,第二批人出来掩护了。七杀折了不少人。”
  “几分之几?”
  “……新消息来了。第三批掩护的出动了。姓顾的征用了烟花铺子,给福余三卫配了烟花,发现咱们的人即刻发射,外头现在跟过年一样。藏不了了,要各人四散逃开,提防包抄。”
  “……被官兵包抄了,在长安街。官兵不敌,咱们突围。墨大人仍在定王府等待时机。云瞒月久调不来,原因未知。”
  “第四批掩护的出动了。飞鱼卫追上官兵,咱们的人已经破了包围,飞鱼卫紧追。全城宵禁,官兵挨户巡逻,不准私藏刺客。”
  “第五批……姑奶奶。”
  他的声音顿了一瞬。
  “调你呢,姑奶奶。”雾刀自阴影里跨步迈出来,“到你了。”
  她嘴唇张了张,意料之外,始料未及,她语塞了。
  “要你去朱雀街的国公府附近待命。若有咱们的人,掩护接应,不得抗命。”
  她捏着笔杆,匆匆凉凉地抽了两口气,一直冰到肺里。
  “我已经打不了了,还要我去?”
  雾刀:“公孙红与咱们负责同一处。”
  南琼霜轻轻呼吸着缓了半刻,一言不发,走去衣柜旁,翻出了她的白纱帷帽。
  这种级别的行动,不容任何人抗命。墨角不是傻子,应该不会将中心的任务派给她。
  她换了往日办差常穿的白衣,借着月色对镜戴了帷帽,十指套上蛛罗丝的戒指,腰间配了把剑。
  雾刀已经站在窗边等着她。
  他知道她身体底子已经极差,要赶去朱雀街,不得不由他带着。
  南琼霜回身望了一圈,将地上的锦枕捡起来,塞进衾被之中,又多填了几件衣服进去,尽力装得仿佛有人在其中似的,又将床帷细细理好,鞋藏起来。
  雾刀已经蹲了下来,弓着背等她上来:“赶紧的。”
  她依言照做。
  雾刀站起身子跳出窗外前的最后一刻,南琼霜习惯性地回首检查了一眼。
  却见雕花的木门,开了一条细缝。
  细缝里,一个人,一只眼睛。
  脸色青白,眼珠乌黑,瞪着眼睛窥视。
  李慎舒。
  *
  朱雀街尚未被腥风血雨波及。
  洛京城东贫西贵,中央一条青龙街将京城一分为二,东面是集市街坊,西面是贵人府邸。朱雀街,是城西最繁华、最豪奢的一条街,每到上下朝时分,几十尺宽的长街被宝马香车堵得不容人过,水泄不通。
  齐国公的国公府正在朱雀街上。
  南琼霜趴在雾刀背上,高门大宅在脚下一座一座的过。
  贵人们的宅子,门前都挂着圆圆的大红灯笼,但夜色沉沉,几盏灯笼倒显得冷凄。
  抬头看去,房瓦黯淡灰冷,月色底下,接天茫茫。
  忽然,远方隐约有个在房檐上连连奔跳的身影,雨燕一般。
  雾刀跑得气喘:“诶,前边儿那是云大人吗?”
  “怎会是云瞒月。没披铠甲,甚至未穿夜行衣。”
  “可是那身轻功可真了不得。真不是?”
  她拍雾刀的肩,“快跑两步,隐蔽些,我瞧瞧。”
  雾刀喘得舌头都吐出来:“跑得太快啦,小的跟不上。”
  “要你干什么吃的!”她劈手给了他脑袋一掌,声响得跟脆瓜似的,“跟不上要你狗命!”
  雾刀叫苦连天,哀嚎一嗓,咬着后槽牙狂奔。
  片刻,那身影距两人尚且隔着五六片屋檐,距离远,那人未发觉。
  南琼霜伏在雾刀背上眯着眼睛细看,只见那人动作快得跟风一般,抬步落步几乎不着地,心里越发惊异,再一定睛望去,此人身上只有一件天青色锦袍,束着腰,肩宽腿长。
  或许是哪家武功高强的公子哥。
  京城里竟然有这号人物,轻功跟雾刀难分伯仲,全京城戒严,他大半夜的跑出来溜达。究竟是什么人?
  南琼霜抓着雾刀的衣裳,附耳,“再过去些,从屋檐底下过去,我要看看……”
  隔着五六片屋檐,那人转过了头。
  南琼霜一下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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