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他想用她,来牵制大明宫,平衡定王府。
  嘉庆帝会有如此打算,并不稀奇。可他昨夜还气得歇斯底里,今日就可以演得春风满面,实在是太出乎她意料。这么久以来,她一直拿他当一个耽于享乐的昏聩之徒,哪知他竟如此会藏,如此能忍。
  若非在密室中亲耳听见他字字怨毒的咒骂,南琼霜不论如何不会相信,一个疯子,有如此城府。
  或许他不是个疯子。
  或许连他的病,也是装的。
  如果他是装病,那么,顾怀瑾整日给他治疗,又是在治些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想多了。
  她头痛欲裂地揉着太阳穴。
  并且,还有一件事,她一直放不下。
  嘉庆帝说要她与李玄白重归于好,顾怀瑾是听见了的。
  他那个人,听见“李玄白”这三个字,就是一派失态,患得患失得厉害,跟没人要的小狗一样。她虽然委婉地说了不去见李玄白,谁知他听不听得懂,听不听得进去。
  昨天才刚哄好一点,别一会又旧态复萌,拿着刀子,往自己身上比划。
  她从字帖上裁了一小块下来,拿笔蘸墨,打算给他传张字条。
  刚在纸上洇了一个墨点,却又停下。
  这时候,心烦更甚。
  他一直有死志。天山已倒,半分转圜弥补之地也没有。事情在这摆着,她再哄,再劝,只怕也是无用。
  噩梦永远在他足下等着他。一个不备,一脚踩空,就是重蹈覆辙,万劫不复。
  假如……假如把往生门的内情告诉他呢?
  从前不肯透露给他,是她不愿因男女情爱背叛往生门,十二年心血付诸东流。
  现在,却怕说了,也劝不了他了。
  为了复仇而活的人,复了仇后,还是会自寻死路。
  她痛苦地扶着额头,长叹了一口气。
  罢,说了总比不说好,治标不治本,也好过他动不动给自己一刀。
  她抬笔在字条上写下:
  “君欲知之事,今夜愿如实告知。”
  写完,折起来。
  又匆匆打开,补上:“勿胡思乱想。”
  折得妥帖后,递予清涟。
  之后,便是静待夜深人静之时,穿过甬道,秘密前往顾府。
  密室的甬道口在她寝殿的大衣柜里。天亮着时,人多眼杂,
  不好光明正大地往衣柜里钻。
  她倚在贵妃榻上望着窗外初秋的天,心里来来回回地斟酌盘算,欲多回想些嘉庆帝的所言所行。
  不知不觉,天黑了。
  这本是紫禁城里一个寻常的初秋。
  如果,雾刀没有带来那个消息的话。
  亥时,菡萏宫已熄了灯。周遭一片死寂,清涟远香伺候她梳洗完毕,替她将纱幔床帏挂了下来。
  宫中已是一片黯淡青色,唯有两盏豆大的烛火守着夜,幽幽跳动。
  她凝神谛听一阵,四下半点声响也无,于是缓缓坐起身子,撩开了帷帐。
  她的一双赤足踩上冰凉的地面之时。
  雾刀:“姑奶奶,洛京城,要变啦。”
  她骇得骨头一阵颤颤战栗:“嗯?”将床帷一把撩开。
  雾刀:“今夜,定王府那边,咱们的人动手啦。”
  “公孙红,收网啦。”
  第167章
  公孙红收网了。
  三方对峙之局分崩离析,就在今夜。
  静夜无声。不论如何细听,洛京城都淹没在一片死寂里。
  一切如常,风云巨变。
  她骨头缝里渗出丝丝凉意,一直发毛到齿关。
  “那边情况怎样?”
  雾刀蹲在她榻边,现出了身形:
  “不知道。”
  “不知道?”她拉了拉袖子,盖住汗毛直立的小臂,“那边有这么大的动作,你不在那边盯着进展,竟然自己跑回我这?我要你干什么吃的?”
  “小的给人撵回来了,不是不想帮姑奶奶盯着。”雾刀挠了挠头,屁股一墩,盘腿坐在地上,“那边忙着呢,没小的插手的地方呀。连个站的地儿都没有。”
  “怎么回事?”
  “小的也不晓得公孙红到底如何计划。不过收网的令下了后,整个洛京内的同僚都得了令,各自原地待命,要是出了什么事,出来帮忙掩护。七杀的大人们更是得了支援令,在定王府外等着呢。门内的意思是,今夜必须取了姓常的狗命。”
  雾刀笑了一声,一双小眼珠刻毒逼人,眼里的光仿佛碎刀片:
  “所以,今夜所有同僚,一并服从调配。姓常的今晚,公孙红是一关,公孙红失了手,府外的七杀是第二关,天罗地网,苍蝇皆兵,就算他是只苍蝇,也别想跑啦。”
  南琼霜:“苍蝇皆兵?”
  雾刀流着冷汗冥思苦想:“呃,仑烛那小子教我的一个词儿。”
  南琼霜无奈扶额:“……草木皆兵。”
  雾刀挠着颧骨赔笑。
  南琼霜:“而且也不是这么用的,蠢货。”
  雾刀腆着脸堆笑:“小的还没说完呢。今夜所有同僚,全都竖着耳朵听信儿,让谁去,谁就去,不得抗命。所以小的回来找您来啦。”
  南琼霜心事重重地捏紧了锦衾。
  偏偏是这种时候。跟顾怀瑾约好了要去见他。
  他那个人,敏感多思,她不声不响地失了约,谁知道他又能瞎琢磨出什么来?
  她道:“你出来时,是动完了手,还是正待动手?”
  雾刀:“小的是清场时给撵出来的。时辰定在了子时,这会儿,估计快了。”
  “总指挥是哪个?”
  “墨角。”
  墨角,是七杀堂前堂主。前些日子调度不当,栽在了顾怀瑾手里,害得门内损兵折将,故而被撸了职。
  “这么大的事,又是他负责?”她有些不好的预感,这墨角,为人武断刚愎,就打牌的时候会保守些,一旦打起来,是最不赌不快的,怎么这事还是他负责?
  她道:“是就外面待命的听他,还是连公孙红也要听他?”
  雾刀:“那小的就不知道了。”
  她心中惴惴,皱着眉头半晌不言。
  “你还是去找个地儿给我盯着。有什么事,回来给我报信。公孙红若得了手,京中今夜就会巨变,我必须得捋捋想想。”
  常达若是今夜殒命,他的福余三卫究竟归谁所有,常家军归谁所有,山海关外的大军又归谁所有。若是死得不急,或许临终还有遗言,但即便按遗言分配,他那两个儿子听不听,服不服是一说;他的军队听不听,服不服,又是另一说。
  若是连半个字的遗言都无,常忠常平究竟如何会如何应对,如何相处,也是难以预测的大问题。大明宫那边会如何反应,更是未知。
  若是他不死,京中局势,又是另一番扑朔莫测。
  她千头万绪,一时间仿佛脑子里塞了一团乱七八糟的毛线,凌乱不堪,找不到线头。
  雾刀却咯咯笑起来:“不行啊,姑奶奶。墨大人给小的下的令是回来守着您,万一大人要用您呢。”
  “我身体已经差成什么样子,就算七杀死光了,也不会让我一个极乐堂的出去凑数。”她心急,既想安静思索一会,又想偷偷给顾怀瑾传个信,“赶紧滚,别在这耽误我想事!”
  “姑奶奶。”雾刀开着腿坐在地上,左手搁在膝盖上晃着,“小的这些日子没守着您,您是一点儿也没念着小的啊。这才刚来,又要小的滚了。”
  他咧着嘴笑起来,一口尖细犬牙反着寒光:“怎么?有急事儿啊?”
  南琼霜发了一层密密的鸡皮疙瘩,面上冷笑:
  “少放屁。别忘了你个狗东西怎么跪着求姑奶奶的!日子长了,给你两分笑脸,又掂不轻自己分量了!轮得到你诈我?敲打我?!”
  她一竖眉毛,雾刀顷刻一缩,改了一副谄媚面貌:“诶,别呀,错了,您消消火。”又嘿嘿苦笑,“但小的真不敢走啊。上头线人也在这附近,要是墨大人有令,人家到这来找我!我要是接不着令,不是耽误事吗?”
  话说到此,南琼霜知道,不能再撵他了。
  再撵,他非品出点什么不可。
  她将榻上锦枕抓起来,劈手往他头上一掼,咬牙:“那就滚远点,少在我跟前!就是因为你,太妃才非说我跟男人私会!”
  雾刀满面堆笑地藏了身影。
  他一旦施展匿影术,就跟一团墨化入了水里一般,瞪着眼睛,也寻不见身形。
  南琼霜心烦意乱地靠着床架,闭了闭眼。
  随时可能有命令给她,雾刀今夜绝不会离开她半步。
  这个狗东西,鼻子跟野兽一样灵敏,要在他眼皮子底下做点手脚,难如登天。
  她思索半晌,撩开床帷,下了床。
  雾刀:“干啥啊。”
  她叹气:“这么大的事,睡不着,静静心。”
  说着,走去桌边,自一旁书架中挑出一册书来,借着月色摊开,又拿着一支笔蘸了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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