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他羽扇般的长睫低垂,喃喃:
“……你很在意?”
“我当然很在意!”她骤然一顿足,再一抬头,两只眼睛已经盛满了泪,她红着眼睛声嘶,“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一次两次……做这种事……又是割自己,又是烧自己,你到底想怎样,你有什么话,就不能好好说吗!”
“我没什么话好说。”
他半垂着眼,声音很凉。
她登时搡开他肩膀,恨恨地往他身上一连锤了好几下,他木着脸趔趄了半步也不躲,偏开头,只是望着窗外。
“娘娘不是说要忘了吗,顾某还能有什么话好说。”
“那是……”她抖着肩膀,声音碎得不成样子,“那是……”
他抬起眼:“是什么?”重复了一遍,望向窗外,“‘说忘就忘,轻而易举。’娘娘真是洒脱。”
“你不要说这种话。”她心虚,低下头,也不知还该不该、能不能再抱他,踟蹰半晌,小心翼翼地去拉他袖子:“是说好了要断掉,我才跟摄政王说这种话的。”
“那你就忘掉啊。”他没一点表情,不看她。
“我忘掉了啊。”
他倏地转过头来盯她。
她终于发觉他最不爱听她讲这种话,吞咽了一下,补上,“……可是发现忘不掉。”
顾怀瑾得了这一句话,又偏开头。
不爱听她说“忘了”,果然他还是放不下吧。
她小心翼翼地试:“乖乖。”
顾怀瑾睫毛抖了一瞬。
那一瞬的颤动,拂在她心上,痒痒的。
她见有戏,连着声唤,“乖乖,乖乖,乖乖。”
顾怀瑾犹自绷着脸,强装不为所动。
这时候知道来哄他了。他不死一次,她绝不肯哄他。
“你别生气,乖乖。”她将他的手掌从水里拿出来,冰凉的手指握着他手腕,“你别伤害你自己,你说什么我都听。”
他听着有趣,笑了一声,“娘娘给了顾某好大的面子。”
她任他冷嘲,也不恼,只是道,“有没有治烧伤的药?我什么也没带。”
顾怀瑾望着她,没说话。
她捧着他的手,近在咫尺,同他对望。
眼睛很漂亮,眼睛里有他。唇就更漂亮,唇珠很好吮,呼吸里带点桃花酿的香。
娘娘。
他很想接吻。
吞咽了一下,他垂下眼。
“有。”
他懒懒地由着她给自己上药,眉目里一片不关心。
她知不知道他很想接吻?这么久没亲过,不要他都在鬼门关前兜了一圈,还要他强迫。
她毫不知情,也没心思,一点一点在他渐渐肿起的手掌上洒了药,一面道,“那只手的伤给我看看。”
他满脑子都是接吻,轻轻地:“嗯?”
“另一只手。”
他心不在焉地由着她捉了自己的另一只手,纱布已经解开了一半——方才,她又说要走,他没办法,故意要她看见,遂解开了一半。
她小心翼翼地一圈圈将纱布解开。
一打开,两道裂谷般的长痕。
已经结了痂,中间深深陷进去,仿佛被利刃砍过了似的。
这哪里是割。
她终于扑簌簌落下泪来。
从顾怀瑾的角度,只看得到她的下睫毛被滚下的眼泪压弯了,眼泪淌过她唇边。
她心疼他,他没办法地想接吻。
但他抿紧了唇。
要她主动来亲。
南琼霜根本不知道他的心思,看着他的伤,整个人都有点发晕,又晓得是她逼他走上这一步的,背叛他的是她,要断掉的也是她,她连哭都不知道有没有资格哭,强含着眼泪冷静。
她说:“我帮你上药……”
顾怀瑾把药瓶递给她。
不抱她,也不说话。
她落着泪,拧开了药瓶的小盖子,人都有点发抖,颤颤巍巍的。再低头一看,那伤口狰狞又惨烈,见惯了血的人,竟不论如何也受不了,一搭眼睛,视野就被泪水蒙得湿透,还能上得了什么药。
她把药瓶慌乱一放,捂着脸哭了。
他比她当年还下得去手。
能不能来抱她。他来抱,她才敢安慰。
本来理亏的就是她,假如他不来抱,她根本没脸去抱。
顾怀瑾只是倚着桌子,闲闲地拿起了药瓶:
“哭什么,多大的事……”
她都哭成这样,他是铁了心不肯管了?
她灵机一动,捂着脸道,“摄政王……”
身前人语声登时一顿。
“……摄政王怎么。”
她捂着脸自顾自哭着。
“摄政王怎么。”
他又问了一遍,手按上她后腰,把人拢到身前。
“摄政王对我说……”
说到这,有意不说了。
“摄政王到底说什么。”
他终于把她搂到怀里,贴到胸口,垂首望她。
他神色是冷峻的薄怒和强装出来的冷静。
果然。一提到摄政王这三个字,他就拿她没办法。
“摄政王说……不准我出宫,我一直没能来看你。”她落着泪依偎到他怀里去,眼泪把他胸口晕得温热一片:
“我一直想来看你,但没办法。刚开始被摄政王收了出宫令牌,还不准我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就一味要我回菡萏宫,连皇上头风犯了都不准我管。我总觉得有事,瞒着摄政王去看了皇上,才知道你出了事。”
“没等我想出个法子来,他就忽然下令把我关进菡萏宫,不准出门,整个菡萏宫都被金戈侍卫把守着。我这时候收到了你的信……”
顾怀瑾垂首望着她发顶,她呼吸和眼泪全扑在他胸口,搂得他能动也不想动。
他不知不觉搂着她肩膀,下巴搁在她头上。
“我这时候收到你的信,哭得差点死掉。但我身边都是人……”她哽咽,“两个侍女也在盯我,金戈侍卫也在外面偷听,雾刀听说你出了事,也回来找我。我一边哭一边演戏……”
“好了,乖乖。”他终于在她耳边哄。
“……我跟各种人演。后来,没办法,我在宫里面大吵大闹,金戈侍卫去给摄政王报了信,他才过来同我聊聊。可是他……”
“他动你了?”他忽然捧起她的脸。
“没有。”她的眼泪顺着流到他手掌里,哭得他心里发颤,“可是他不放我。他那个脾气,谁都知道,认准了就做到绝,谁怎么样也不顾。我跟他大吵了一架……”
“你跟他吵架了?”他噙着点笑,“因为我?”
她抽噎着点头,又把头埋到他怀里,“吵得很厉害,我把他骂了。”
他心里痛快,笑个不停。
“吵完……他就把我关进静思轩了,关了好久,让我跟那个疯子住在一起。”她揪着他衣襟,“我不是不来看你,我是没办法。一直被软禁,我武功又不好,云瞒月有事不在,也不敢跟雾刀多说。我一直很想见你……”
“你一直很想见我?”他认认真真、郑重其事地望进她眼睛里。
“我一直很想见你。”她含着泪,把胳膊从他腋下拿下来,踮着脚环着他脖子抱他,“我听说你出事,就一直很想见你。不是不想来,”她越说越泫然,“你不要怪我。”
“我没有怪你,我哪里怪你。”他搂着她,额头埋进她颈窝里去,“我何时怪过你,我怎么会怪你。”
“可是你刚才都不怎么说话……”她搂着他脖子,蹭着头,耳鬓厮磨。
不说话是因为,说好了要决裂,无所适从。
他垂下头,两人额头相抵,磨蹭眉毛:
“想我了吗。”
“想了。”
没有犹豫,脆生生的。
她这样子,谁断得了。
他蹭蹭她额头:“那亲一下。”
“不亲。”她就是故意,“你来亲。”
“什么。”他忍俊不禁,喃喃,“这也要较劲。”
南琼霜不答,阖了眼等他。
他不明白,靠男女之情行刺惯了的人,不相信爱,也难以相信被爱,每一步都要试探。
顾怀瑾摇摇头,终于俯首下来吻她。
柔软的、温热的唇。
和缓的、春风一般的吻。
温柔地碾磨,缠绵悱恻。她仿佛久经疲劳的人,蹚进了敷着花瓣的温泉水,被珍而重之地包裹着,熏得人飘飘然。
他垂着头越吻越深,含过了她唇瓣,又去含她软软的舌尖,良久,喟叹一般:
“乖乖,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啊。”她捧着他的脸,他亲得有些意乱,半阖着眼痴望着她,她在他脸上仔细打量过一圈,心里发酸,“瘦了。”
他低低道:“你也瘦了。”
她望着他,心疼又不忍,咬了唇。
良久,她忍泪低下头,“我帮你上药。”
“算了吧。”他将手藏到背后,“你别看了。晚上不是还没吃饭?先去喝点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