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还给你吧。”她声音又轻又静,柔和得仿佛天山上夜风的低语,“重要之物,所托非人。”
  所托非人。
  月光寂静,水色滟滟,他回天乏术,只觉孤寂已极,闭了闭眼。
  良久,他道:“确实所托非人。”
  言毕,掀帘走了。
  唯余竹帘在门口轻轻垂荡。
  她定定望着他背影消失在竹帘后,知道他不会再来了。
  那两颗晶莹剔透的珠子,却仍托在她掌中。
  她将手掌合拢,倏地落了一颗泪。
  重逢又如何。
  擦身而过。从此擦身而过。
  南琼霜不知如何是好。拨开竹帘,走出船外,透了口气。
  抬眼一看。
  洛京城中,张灯结彩,花灯满街,原是又一年七月初七,乞巧节。
  第154章
  琵琶大会那一夜过后,南琼霜孤身一人回了菡萏宫。
  她不是不难过,虽然她并不肯哭。
  既然这一切她早已料到,那就不要意外。既然这一切都是她要的,那就不要诉苦。
  既然早知道一切不过是场美梦,梦醒时,就不要太自怜。
  困在梦里的人比乞丐还可怜。
  她知道自己会很快把他忘掉,就像当年。
  南琼霜擅长失去。
  只是,之后许久,她控制不住地出神。
  有时,说着说着话,看着手里的瓜子就走了神。
  有时提笔抄几个字,清涟在一旁替她研墨,她陡然从那墨中瞧见他的倒影,再一定睛,又不见了。
  有时,到了入睡的时辰,她坐在床榻边,清涟远香两个将两侧床幔取下,她望着那紫藤色的纱缓缓披垂下来,忽然就听见他在身后低吟。
  一声一声,压抑、粗重、喑哑的,低吟。
  她现在很怕这种幻听。一旦听见,心烦意乱不说,梦里也没个消停。
  那一夜,她同他说的所有话、做的所有事,她没有一点后悔。
  唯有这一件。
  明知坦白后便是今日这个结局,当日,她不该任由他索取。
  ——太痛快了。
  明明已经不该再纠缠,身体却纠缠得痴狂淋漓,人几乎死掉,等到回了菡萏宫,头脑都还是懵的。
  那种近乎灭顶的感受,恐怕这一生,也难有第二次了。
  要她如何忘掉。
  她默然无言地转着手上莲花宫灯——这灯通体白玉雕成,八瓣花瓣拱合出一个开口的尖顶,在手中转动,光便从莲瓣的镂刻中筛出来,在她脸孔上悠悠兜转,她百无聊赖玩着,叹了口气。
  忽然,一个声音自角落的阴影中化出来:“南琼霜。”
  如今,雾刀再神出鬼没,她也不怕了。她兴致缺缺地将那灯搁在桌上,手一挥,叫清涟远香下去。
  “怎么。”
  “跟姑奶奶回来述个职。”雾刀谄媚笑着,小眼睛眯起,如两把短小的镰刀,“再跟您报告报告定王府上的事儿。”
  “嗯,说吧。”她抱着双肩翘起脚。
  “定王府那边,公孙红的嫌疑消了不少。如今定王满城抓那紫衣女子呢,画像告示贴了外头满墙,福余三卫挨家挨户地搜。小的把消息报回门内,门内已来了消息,说姑奶奶那半个任务就此算填补上了。”
  他涎着脸笑,“您差事刚办完,小的就将消息报回门内了,您说,小的办差还算利索吗。”
  她冷冷睨了他一眼。
  从前那般神气,芝麻大点的事也要恐吓威胁她一番,结果落了点把柄在她手里,整个就变成了条赖皮虫。
  她似笑非笑:“少废话,说事。”
  “哎,哎。还有哪,琵琶大会当日,定王府后厨走水,烧掉小半个院子。眼下定王那厮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王府内正闹腾呢。”
  她撩着眼皮:“李崖办的?”
  雾刀赔笑:“正是。”
  她颔首:“替我跟人家道个谢。”忽然又想到:“公孙红怎样?”
  当日,顾怀瑾出手救她,闹得那么大,公孙红定然是以为她同顾怀瑾串通好了,等着在大会上阴她呢。
  雾刀:“气您呢,说要您好看。”
  她揉着眉心叹了口气。
  虽然想同公孙红解释,但此事关涉到顾怀瑾。她同顾怀瑾的关系,早已是纠葛难断、难以说清,若要解释,恐怕连她此行目的,都得对公孙红坦白。
  一个同僚,几日友谊,还不够她推心置腹。
  若要误会,也由她误会去吧。
  “有一件事我想问你。”她又拿起桌上木梳,一下一下通着头发,“听说云瞒月在洛京城中待命,何处需要,便赶来增援。倘若我想叫她来,如何同她联系?”
  雾刀阿谀笑意登时僵在脸上——往生门为防细作们彼此勾结,联合叛门,一向不许众人私下联络,全由教引们往来传信。但他,日日被她安排在定王府,不在她身边。
  雾刀搔搔头:“姑奶奶,您问这个……”
  “有时我需要云瞒月。”她叠着双腿,“还是说,你想叫门内听着点什么东西?”
  雾刀挠着颧骨,汗涔涔地看她。
  她居高临下,手里一把木梳,食指好整以暇地从第一个茬摸到最后一个茬,挑了挑眉。
  雾刀终于弯着眉毛道:“您去棋盘街玲珑棋社内,寻一个名为吕薄的伙计,那就是咱们上头的线人。您去同他说,请调云瞒月,门内若允,就会给您派来。”
  “如此。”她支颐坐着,“好。倘若我日后……”
  “姑奶奶。”他突然打断,“您该不会对那云瞒月有何非分之想吧?”
  南琼霜登时剜他一眼。
  雾刀顺从闭了嘴巴。
  她将那木梳往桌上没好气一扔,啪嗒一声,“没事了,你下去吧。”
  雾刀喏喏应着,直着膝盖站了起来,屋内登时被他映出一座巨山般的影子,投在她脸上。她心念一动,忽然追道:“等一等。”
  “姑奶奶还有吩咐?”
  “我想再见见那李崖。他在定王府内,说不定日后有事可以求他。你去定王府,同他带个消息,就说,明日,我趁他外出采买,同他当面道个谢。”
  第二日,南琼霜披上披风,戴上白纱帷帽,用李玄白给她的那块出宫令牌,出了宫。
  直奔菜集。
  李崖在定王府上,领的是厨子的差事,一日要出去采买两回。没有公孙红的照应,定王府她进不去,府外相见,最容易、最自由。
  李崖正在一间肉铺前等她。
  当是时,正是早上卯时,集市上行人纷纷、摩肩接踵。清晨的空气新鲜沁鼻,路上叫卖声、吆喝声不绝,刚摘下来的新鲜的瓜果,大喇喇摊在地上,浑圆鲜艳。
  南琼霜一抬眼,便见那垂挂着大半扇红彤彤猪骸骨的肉铺前,李崖提着两串褐红血肠,眉飞色舞地同那屠夫砍价。
  她低着头径直撞过去。
  李崖正说得起劲,唾沫横飞,忽然给人一把撞在身上,登时恼了,手中铜板稀里哗啦往那屠户手里一抖,抓着她的胳膊便喊:“你他娘的瞎了眼了!撞了人还想走,老子今儿同你没完!”
  一边说,一边扯着她,将她拉走了。
  那屠户气急败坏地在身后吆喝:“哎,哎,谁准你自个儿抹零了!回来!回来!”
  两人头也未回。
  疾走开几步,绕过一个弯,李崖松开她的胳膊,沉着声音:“南姑娘。”
  南琼霜四下瞥着,这条路上,行人渐稀,再无人紧跟着脚挨着,便道:“今日我来,是想同您道个谢。”
  李崖颔首:“小事一桩,您何必亲自前来。”
  南琼霜略微笑笑,扶了扶帷帽。
  今日她来,自然不是真为了
  同他道谢,而是为了再见见这位赎了身的同僚,仔细瞧瞧,他身上是否有何异常。
  往生门门风诡谲,也许明面上将人放了,背地里施展邪术控制人心智,也未可知。
  她道:“李兄赎身之后,日子过得还好么?”
  “哎呀,赎了身可比在门内卖命舒服多了。”李崖感慨一声,“在门内,日日把脑袋吊在绳子底下干活。赎了身,定王再暴戾,只领个小差,掉脑袋,也掉不到咱们头上。”
  “确实如此。我们这些人,被大风大浪折磨惯了,什么刺激之事也无兴致,只想找个安分差事,过几天平静日子。”
  “正是,正是。”李崖颇为感慨望她一眼,今日她容貌掩在帷纱后,真叫他自在了不少,不必战战兢兢,连话也多了,“总有人说,我们这些人的本事啊,若肯从个军、做个幕僚,没一个不会出头的。可是,咱们这些人,哪还会求出头。跌宕了半辈子,就想安生安生。”
  南琼霜含笑不语。
  “李兄身子如何?当年旧疾……”
  “好多了,几已痊愈。人呐,只要精神头好,身子骨没有差的。”
  “听闻您当年办差时曾不慎中了蛊虫,”她带点意味深长的笑,“如今,也无大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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