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顾怀瑾一直奇怪李玄白究竟是何时相中她的。几乎是两人头一次碰面,他便觉那姓李的待她不同。
  那竖子那般狂傲,怎会轻易对一个女人上心。
  原来。
  他也早已想过,他们两人可能有些什么。或许亲过,不止一次。
  可是,即便想过他们两个接吻,也未想过是她主动。
  他们第一回见面。那么早。
  那么早,就亲过了。
  他浑身发抖:“……怎么亲的。”
  “就,嘴对嘴呗。两人小嘴儿一撅,么么两口。”雾刀嘴唇撅得跟朵牵牛花一般,啧啧啧啧啧的嘬个不停。
  顾怀瑾许久未说话。
  良久,他道:“……滚。”
  “什么?”雾刀竖着耳朵贴过去。
  “我说,”顾怀瑾道,“滚。”
  轰隆一声巨响,那一回,他力没收住,几乎将整座山狱震塌了,差点将那条狗活埋在里头。
  “您别生气,还有呢。我要跟您说的事还多着呢。”
  雾刀晓得他不会真的杀他,嘻嘻笑着。
  顾怀瑾已是完全麻木迟钝,拿着刑具,虽然神色不露,犹保留些一山掌门的威严,可那威严已如破庙的牌匾,震慑不了什么精鬼。
  雾刀越发得意,狞笑着:
  “您可怜她脆弱,您知道她自伤过多少回吗?多少伤是她自己装出来的。从最开始劫匪绑架就是演戏,后来她跌下台阶、烫伤手、被箭射穿,都是她自己的主意,可没人逼她。”
  “您见了她就动心了吧?她见您第一面就用了椿药。有一种有异香的木头,香气催人动情,可是那木头原本是剧毒之物,她为了勾.引您,身子也不顾,日日夜夜地用毒木熏香!您还真以为自己是爱她?!”
  “那女人,看着很可怜是吧。可是你心疼她,有没有想过是被人利用了?!她利用你的善心,阴谋对天山不利,搞垮了整个天山。您真的不恨吗?你最初,只是好心,最后,却让整个门派,因你而亡——你真的不恨吗?”
  顾怀瑾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最初,真的,只是好心。
  后来,门派倒了,因他而亡。
  不要这样想。他对自己道,不要这样想。不要被这条狗挑拨离间。要相信她。
  顾怀瑾嘶了一口气,竟然笑了:“那是因为你们逼她。但凡她有得选,她绝不会背叛我。即便最初抱着恶毒心思接近我——后来,也是被你们所逼!”
  “我们逼她?”雾刀觉得他好笑得不可思议,“我们逼她?我的天呐,那是她自己选的!”
  “她当然可以选你,对你坦白,背叛我,叫你们整个天山抓我。可是,她选了吗?没有!她不信你,信我,信我们。你真的觉得她站在你那边吗?”
  “我了解她。她就算动过什么蠢心,脑子也还不蠢,你知道你的结局是什么吗?是被她忘了!你知道她们这群婊子,有多少男人追捧吗?你想得出来吗?!爱她们的人太多了。她们在乎得过来吗?她们那种人,不拿情爱当回事,今天说爱,明天就能杀,全他妈是演戏!她说爱,你也信?”
  顾怀瑾一个字也答不了了。
  雾刀笑着啐了口:“艹,也真是他妈开了眼了。婊子腿一合就能下手,嫖客哭得鼻涕三尺长……”
  他话没说完。
  顾怀瑾斩断了他的右手。
  现在,他想,只砍他一只手,
  到底还是轻了。
  顾怀瑾孤身一人在夜色里飞奔,直奔那铃铛声而去。
  可是,那铃铛声已经太轻、太微弱,虚幻得仿佛前尘往事,或者,是一种不祥的招魂的铃声。
  他是个虚无缥缈、戾气未尽的怨鬼,不知前路是什么,只知道奔着那铃声而去。
  如果可以,他真想好好哭一场。
  原来,他们之间,不止是那一年的兰阁乞巧夜。
  此前的许许多多个夜里,暮雪院中静谧的晚上,月亮出岫,蝉鸣依稀,他在榻上点灯批公文,她趴在他膝上睡觉,心里想着的,却是要利用他的善和爱,骗得他众叛亲离、家破人亡吧。
  那条狗,到底说对了一点。
  他因为一点好心,害了全山,整个天山毁在他手里。
  他倾尽全力想保的、比生命更看重的,因他而倒、因他而亡。
  只因当年,待她的一点善心。
  她逼他成了细作帮凶、门派叛徒、灭山罪人。
  他还是太傻了,想得太简单了。他们两个,早已不该在一起,原本就不该在一起的。
  即便她是被逼的,他也不该就此放过。
  但是,他。
  他又想到死了。
  先问问她吧。他在心里道,还是先问问她。
  仙女湖上,游船如织,舟舟明灯煌煌,夜与水失了边界,上下对称着辉煌潋滟。
  他孑然一身,立在岸边,望见湖中心,一只船首点着白莲花灯的船。
  南琼霜刚刚才入了船内。
  两人在乌衣巷内左折右返、东迂西回,来来回回绕了不知多少路,终于将那队无比精猛的福余三卫甩得七七八八,方向一折,上了仙女湖。
  公孙红备的船早已等候在岸边。
  云瞒月牵着她,撩开船篷底下的竹帘,猫着腰入了船内。
  船内未点灯。
  云瞒月侧身隐在船壁后,撩着竹帘,目光警惕在外逡巡,环视片刻,终于撂下帘子,严丝合缝地挡在门口。
  一回头,南琼霜双手撑地跪着,喘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她走过去,单膝点地着蹲下,一只手在她背后帮她顺气:“还好吗?”
  南琼霜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如今身体已经太差,不动尚可,一动便支撑不了。方才舞台上已经同公孙红斗过,又差点被顾怀瑾搅局强留,她拼着一口气才逃出来,又被云瞒月抓着胳膊在窄巷里一阵翻腾跳跃,此时已经跑得眼前一片黑,耳朵里一阵尖锐的耳鸣。
  裸露在外的地方,仿佛被虫细细咬过,又痛又麻。
  她大口喘着,摇头:“还好。”
  云瞒月叹气:“你身子当真太差了。从前,我带着你这么跑,你绝不会喘到这地步。”
  她脸色苍白,虚脱地闭了闭眼:“今时不同往日。”又对云瞒月道,“没时间了,我晕得很,你帮我瞧瞧换的衣裳在哪好不好,我看不见。”
  “在船尾,我看见了,你别急。”云瞒月回身环望一圈,眼皮一搭,惊见她衣裳褪了,露出大片雪色脊背,明晃晃的,叫她心里咯噔一下,“霜儿,你……”
  南琼霜全然不觉有何不妥,犹自往下脱着外裳,内里的裙子系带被她解开,那条月白的裙子倏地往下滑落,她回头:“怎么?”
  云瞒月不敢看了。
  沉默着替她解发上璎珞和钗饰。
  忽然,云瞒月手上一顿,直起身子,抬头四望。
  南琼霜狐疑回过头,立时被她一根食指竖在唇间。
  她刚刚褪下的外裳,被云瞒月缓缓地,披回一半,挂在肩上。
  云瞒月:“有人来了。”
  然后,船,轻微的,摇晃了一下。
  两人登时相视一眼,站起身来,缓缓退至另一侧的门边。
  云瞒月展开手臂,悄无声息地挡在她身前。
  “把衣裳穿好。”
  她沉默无声地将外裳拢在身上,交叠着盖住胸前。
  眼前垂下的竹帘,随着船的晃动微微摇晃,不时露出丝缕的夜色和水光。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那竹帘。
  第151章
  来人长发如墨、宽袍大袖,玉雕一般的脸孔上缚着一根鸦色绸带,向后没入瀑布般的发里。
  俊美无俦,面无表情。
  是顾怀瑾。
  两人登时一齐愣在船尾。
  南琼霜忐忑望了眼云瞒月的神色。
  云瞒月挡在她身前,虽也认出他便是那日屋檐上忽然出现那人,却仍拿不准他出现在此处,究竟意欲何为。
  警惕未消,她侧首对南琼霜低语:“你再退开些许。”
  对面,顾怀瑾闻言,不冷不热地嗤笑一声,悠哉转着手上白玉扳指。
  退开?
  谁是外人,这女人竟无半分自知。
  他越过云瞒月,似笑非笑地朝她身后人挑眉:“娘娘。”
  南琼霜不知为何,只觉这人今日又有几分不善的威压,远远相隔,都叫她有些忌惮。
  顾怀瑾愈发笑了:“娘娘,这副打扮,同这女人做什么呢。”
  她才想起自己衣裳已经褪了一半,里头那条长裙早已经委在地上,唯有双肩挂着那条云纱羽裳的外披。可那外披,原本便只是一层纱,交叠着拢在身上,越发能看出里面空空荡荡、影影绰绰。
  顾怀瑾从见云瞒月第一面,已看她不顺眼,即便知道她是女人,也看得出她并非寻常的女人——或许,感情这一块,也不寻常。
  如今,她又这副样子,同这女人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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