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她控制不住地喷出一声笑。
顾怀瑾当即阴晴不定地睨着她。
她不敢笑了。
“笑什么呢,刚刚。”他忽而下了什么决心似的,面上那种强耐自控的神态消失了,好似打着算盘,将挡住山洪的水闸撤走,不怀好意地将撑在池边的手收了回来,缓缓地、不善地,从她尾巴骨攀上来搂住她,两根手臂,仿佛两条有力的蛇,捆住她,摩擦。
她骤然感觉后背压了两只大掌。粗糙的掌纹,拨乱她的理智和肌理。
“你别乱动……”她闭了闭眼,又睁开。
“谁乱动?谁乱动?不是你要的吗?你要什么我不给?”
他开核桃似的,恨恨掰开她的手,扶住她的腰,往上一抬,把她举得更高些,架在池壁上。
她身上一阵战栗。
夜深人静,万事俱备,蓄势待发。
她倒是被架了上去,进退不得,骑虎难下。
“说。为什么那样说我。”
她手被捆着,难以平衡,往后仰了仰。
“我说了是我揣测错了……”
“你一向如此揣测我!”他恼恨的一句怒吼落地,一阵惊雷霎时将她从头到脚贯穿,噼啪地从身体深处炸进天灵盖,燎得她睫毛都快烧起来。
她也不知自己是痛苦还是什么,一阵难耐的压抑的低泣,顾怀瑾撑着墙,缓缓地、缓缓地动作,“怎么对你说爱你,也不信。怎么对你说不伤你,也不听。怎么对你说,有事对我说,我们一起面对,也不听,就要当耳旁风!怎么!不信我,你就很聪明!”
“你是不是以为天底下就你聪明!谁也不信,谁也不听,自己一个人背地里乱揣测——连我玩`弄你这种话都说出来了!你就是这样揣测我的!当真是捂不化的没良心的东西——”
她哪里有余裕说话,便是他要骂,也只有气若游丝地任他骂的份。
“当年,你能狠下心下手,不知又自己揣测了我什么!”她在温泉水的颠簸中,骤然听见这句话,仰着头,眼角缓缓滑落一颗泪,“朝瑶峰那段日子,我就总觉得你不对,整日昏睡,神色恹恹,看我一眼顷刻就瞥走,仿佛没我这个人一样!”
“问,也不说,哄,也不听,以为你变了心,可是又看着我莫名其妙掉眼泪——”他说到这里,更加火冒三丈,“你以为,如果对我说,我会叫你受那么多罪!?你以为,跟我坦白我会怪你吗?!如今我都不伤你,你以为当年我会怪你?!非要到了——事情无法挽回——”
她睁开眼睫,由内而外地哆嗦,两行泪滚滚而落,“你别说了——别说了怀……瑾,真的好累,我不想听……”
“你不想听。你理亏了就不想听了!”顾怀瑾气得笑了一声,愈发含恨,周遭的水一波一波哗啦地漾出温泉池,连被架起来的人都身不由己地随水动漾,她脑子里一派昏昏沉沉,只觉这人今天仿佛一条沙蛇,不仅擅于钻潜,还要缠上她的心脏,咬得她陈年旧伤鲜血淋漓。
又一颗泪,颤抖着滑落,随着她的起伏曲折。
为什么只是做这种事?为什么不处置她?
她希望他处置她,不过是因为——假如他现在都不肯动她分毫,那当年,假如坦白,他怎么会伤她?!
如果他不会伤她——
那她刺那一剑,到底是图的什么?!
那么痛的决心,她什么也没得到。
等到失去了,才发现,她想要的,曾经全在手心。
是她自作聪明、自己放弃了。
以她唯一爱过的人的整个人生,为代价。
她哭得难以自抑,尽管所有感官都在揪扯她的神经,她依然只有痛苦:“你别说了……真的别说了……我知道了,你真的不要再说了……”
不要……再提醒我,当年选错了。
就当仁慈。
顾怀瑾粗`燥地喘:“道歉。”
她含着泪一哂,浓重的自厌和自嘲,“你怎么能只要道歉。”
“这不是在要`你。”他埋首进她颈窝,啮啄她的锁骨,往下吻开,寻一颗核,“道歉。”
她连手指尖都在颤抖,嗓子不知何时已经哑了:“……对不起。”
“说,”他撑着墙,专心等,“‘求你原谅’。”
她不喜欢求人,也一向觉得,她毋需任何人原谅。
顾怀瑾与别人到底不同,她犹豫了一瞬。
她一游疑,他顿时更怒,她不免身不由己、缠绵哀切地惊叫了一嗓,叫得连自己也吓一跳,差点失去平衡栽下去。
他扶住她,怒气仍未消,“求我原谅!”
“求……”她话刚一出口,顷刻又被他揉碎打烂,半天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仰颈嘘叹。
“说,”他道,“求我原谅!”
“你……”他这样子,简直是折磨,哪里有容她说话的份儿,“求你……求你原谅。”
他终于得了他想听的话,阖眼安静了半刻。
半晌,他睁开眼睫:“盘腿上来。”
“嗯?”
“去那边。”
她有点心慌:“你干嘛……”
他不答,搂着她的腰和背,抱孩子似的拥着她,淌过整片温泉,把她平放在入口一级一级低矮的石阶上,让她半边身子,仍然浸在温泉水里。
长生泉本是他的私泉,这次借给她用,他特意叫丫鬟往水中洒了茉莉和玫瑰。密密麻麻的花瓣敷在水面,到了石阶附近的浅水,花瓣就更多,堆得几乎看不出台阶,人躺在阶上,仿佛躺在花丛中似的。
他轻轻地、轻轻地,把她的头安置在石阶上:“这里稳些。硌么?”
这么久,她早已腰酸,神智也有些不清,睁着眼睛看天花板的烛火,火焰周围有一团毛玻璃似的晕轮,她喘着气:“还好。”
他将她缚在一起的双手高举过头,再度两手撑在她身侧,心满意足地听见她在耳畔唔了一声。
她动情时的声音,五年前,他就日也思、夜也想,想得抓心挠肝,却一直不曾有幸得闻。
她多会挑时机啊。杀他那天,他终于敢动了这念头,就被她一剑打断,戛然而止了。
觊觎之物,越得不到,越惦念。以为将要得到,得了一半,燥渴未解,被人打断,就惦念再惦念,直至刻骨蚀髓。
他不知道多少个夜晚,是做着今日这种梦入眠的,哪怕是他入了空门的那些日子。
他多想啊。
他低下头。身下人仰在石阶上,迷离失神,醉了一般微张着口,蔷薇色的双唇微微翻翘着。粉色的白色的花片堆在她周身,她雾气一般的白衣迤逦下几个台阶,在水里轻漂着,仿佛一个走投无路、神色靡靡的落难仙子。
她的白衣规律地在阶上拖曳扯动起来。他去吻她湿润的睫毛:“这种事,想过么?”
南琼霜如今听他说话,只觉得声音遥遥,虽然他就在她面前。
满涨得直发酸,不管是心上,还是别处,都发酸。她几乎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这就是她那些梦的下文吗?生离死别,天各一方,然后阴差阳错地重逢。
再见面,又是刑具,又是匕首,大吵好几架,什么都没谈拢,什么都没聊出来,莫名其妙地,就先纠缠起来了。
她真的没做错么?真的该跟他……
“想过么。”他垂首下来吻她。
她忍过新的波浪,眉头蹙了一瞬又展开,“嗯。”
“想我了么。”
她眼神聚了点焦:“嗯。”
他含笑下去吮她的唇:“怎么,这种时候,就不会嘴硬了。”
她手被绑着,动弹不得,伸长脖子呜咽一声,泪花点点:“讨厌。”
他还想跟她说说话。可是,她不知他怎么还有精神说话,她简直要晕了。
他温柔说了许多,她没听见,浑浑噩噩地应,看着天花板上迷蒙的灯烛。
他的脊背,挡住一切,她连灯烛都看不见了,只能看见一圈朦朦的光。
远远的,是水的声音。一下一下一下,规律地被带上台阶,拍击着。她恍恍惚惚阖了眼,听见脑海里一阵嗡鸣。
她的心跳。血管的嘣嘣跳动。她的呼吸,还有他的。
两个人的血和爱的潮汐。
她的耳朵,被她自己的血流堵塞了,隔绝现实,围截外界。她莫名有一种感觉,自此,再也不必清醒,整个世界到此为止,就在他的吻里、到头了,再走下去,就是灭亡,所以清醒的人,反而是傻子。
“乖乖。”他忽然唤她。
她迷茫地抬起眼。
“你叫什么。”
“你不喜欢我叫?”她甚至不觉得这话哪里不妥。
他哑然失笑:“我说你的名字。”
她连指尖都麻痹了:“……霜。”
“什么霜。”他去吻她的唇。
知道她大概不想说,那一瞬间,他故意将她抛上空中。
他如愿以偿地听见她慌张又惊惶的呼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