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她心里突地一跳。
  还是她。
  是他亲手所画。天山当年的第一丹青手,时隔多年,细节纤毫毕现,神态栩栩如生。即便被从中撕碎,裂为两半,依然瞧得出眼波楚楚。
  只是……
  只是,那眉目郁艳的女子,被朦胧灯光映得如水波般醇柔的面孔上,溅了些星星点点、狰狞杂乱、毫无怜惜的……白斑。
  最初,连她这样玩弄人心的好手,都未想明白那白斑是什么。
  想明白之后,她腾的一声从摇椅上站起,踏得石砖嗵一声,心脏狂跳,口干舌燥,两步跨回石阶旋梯,狂奔而出。
  第118章
  顾怀瑾站在他那密室甬道的门口,刚欲抬步跨入,便听见甬道深处,一道碎而急的脚步声,从涡旋石阶上旋转而下。
  他顿了一瞬,好整以暇地撤出脚步,微微冷笑。
  她看见了?
  那串脚步声很快奔到了旋阶的尽头,自幽深晦暗的甬道深处,一路仓惶向外。
  他适时地一步迈出,挡着。
  南琼霜不论如何也没想到,他对她,竟然还怀有这种心思。
  他从前,哪里是这种人。同床共枕了那么久,他都硬忍着不肯碰她,甚至连亲都不肯亲,若无李玄白那柄扇子,连那种退而求其次的吻,恐怕他都不肯放纵。
  如今,怎么成了这种人了?
  黑暗里,她心乱如麻。
  大脑无事生非,她一面跑,一面看见,他拿着她的画,攥得手背青筋暴起、画像皱成一团,他蒙着眼,仰在躺椅里,人一面疲叹,一面勃勃,弓起身子,自恨又自怜。
  并且,想着她。
  或者想杀她,或者欲求她。
  或者既想杀她,又欲求她。
  或者一边想杀一边欲求。
  她不敢再深想了,旋梯的石阶湿滑窄小,她一步踏空,险些直直坠下,堪堪稳住身形。
  行刺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么莫名其妙的男人,从前他光风霁月的时候,就不大正常,如今再相见,他整个人诡异的不仅是语气,还有……
  砰一下,她撞在一个坚实的东西身上,弹开两步。
  面前人小臂伸到她后腰,将她安稳兜住了。
  忍冬花的暗纹,玄黑衣襟,她不消抬头,也知道来人是谁。
  顾怀瑾笑得意义不明:“去哪了,娘娘?”
  南琼霜极想退开,奈何被他一只手臂圈
  住后腰,半分也退不得,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他压进怀里,胸口相贴。
  抬头,入眼便是他的喉结,和脖颈上惹眼的痣。
  她口干舌燥地吞咽了一下。
  “怎么不说话。”他轻飘飘笑着,“娘娘看见什么好东西了,同顾某说说。”
  她实在是无话可答。
  今日,冒险进去一探究竟,是因为觉得死到临头,再坏也不过如此。
  可是,真看见了,方知一切还可以更坏。
  她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犹豫再犹豫,连一句虚与委蛇的谎话也想不出。
  顾怀瑾笑了,手从她腰间抚上她的背,宽大的掌,一路覆盖,一路抚摸,咄咄逼人的温柔。
  她后背一阵鸡皮疙瘩迭起,不知是窘迫还是什么,呼吸竟然急促起来,扭着身子一躲。
  顾怀瑾却笑得平静:
  “真怕我?有意思。”
  她知道瞒不过,干脆承认,竭力将两人的胸口别开:
  “我看见了,你要杀便杀。”
  顾怀瑾冷哼着笑了一声:“杀?你也就只会拿这些大话来威胁我。要杀便杀?”
  他一把将她拎出了甬道,跨回了水汽氤氲的长生泉之内。
  汤泉池边烛火琳琅,摇曳烛光映得他深邃高挺的面容一半柔融,一半晦暗,他声音温柔如当年:
  “你就算死,也得给我把事情一五一十吐干净了再死。”
  说完,面无表情按下那块墙砖,将石墙复了原,一面松了手,不再强拥着她,反而跨出半步,同她隔开。
  南琼霜垂眸笑笑。
  顾怀瑾:“手伸出来。”
  她不明就里,但也知深入虎穴,难以反抗,伸出一双细腕。
  咔哒两声,又是一对闪着光的银铐。
  她有点心烦,闭了闭眼。
  顾怀瑾:“手举起来。”
  她无奈举起一双胳膊。
  顾怀瑾循着她两臂,一路细细摸索,她的肩,她的颈,她的长发,无一不被他仔细摸过。
  这时,她才明白,顾怀瑾要她谈话前先来温泉内沐浴,本意是搜身。
  他知道,她身上大约藏了许多关窍,于是假借什么莫名其妙的麒麟草之名,要她将身上所有暗器,全部脱下,连衣服,也要换成他为她备的衣裳。
  是她五年前的白衣,不知他从哪里找来的,竟然留到了现在。
  她垂着长睫,尽量心平气和,勉强忍受。
  不长不短的一段日子,连连被他设局算计,不仅被骗上了山,连身上赖以自保的暗器药丸也要被他尽数收走,她何曾束手无策到这地步过。
  顾怀瑾搜完肩颈,拨开她的长发,仔细查验她身上首饰,连她指上戴着的藏着蛛罗丝的戒指,也被他一只一只撤下收走。
  搜完了首饰,两只手张开,覆在她两边身侧,自她腋下,一寸一寸,往下抚摸。
  他两手覆上她身侧的一瞬间,不知为何,她身不由己地提了一口气,憋在肺里,不敢呼吸。
  为什么这么紧张?
  或许是他的手掌太热了。
  顾怀瑾缚着眼,那黑绸衬得他自有一派冷峻疏离不为所动之意,修长的手指宽大的掌,若无其事覆上了两道圆弧的侧边,若无其事地压入掌心,若无其事地停留,若无其事地向下。
  她好似听见自己的神经噼啪断裂。
  他两只手,烫到,不仅他自己要遭殃,还将这股燥热渡给她,一点一点,从她的皮肤,侵入她的大脑,蚕食她的理智。
  顾怀瑾是素来关涉到她就无法理智的,他如今性情大变,没准已经破罐子破摔了,但她——不行。
  她将肺里屏着的气吐出一点,带点警告之意:
  “顾怀瑾。”
  顾怀瑾事不关己地抬头,两只炙热的手掌向下,两边掐住了她的腰,她顿觉腰上印了两只张开的手,烫得恼人。
  再往下,就是她的腰窝。
  他玉白的手指,隔着衣服,在她的腰窝里团团打着转儿。
  “怎么。”他笑,“一个被我关上山的细作,也敢直呼掌门名讳了。”
  面色不动,可是,鼻尖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人也喘得促急紊乱,热气灼灼。
  欲盖弥彰的呼吸。
  搜身?
  哪里有人搜身,搜成眼下这情形的。
  长生泉旁水声潺潺,一切静谧而潮湿,白汽雾吞吞的浮在空中,寂静而闷窒。
  偶尔有水滴,滴答一声,惊破水面。
  除了水声。
  唯有两人相对的、一重沉过一重的呼吸。
  这种呼吸,谁不明白。
  他想要。
  但她。
  她看着他绸带底下两片柔软的唇。
  她也未必不……
  忽然,眼光一瞥,瞥见墙边桌上,一排狰狞的刑具。
  未等讲和,先有绮思。
  不能再这样了。为什么他们两个只要见了面,魂魄还未同意,身体就想纠缠在一处似的。
  那一排钳、鞭、夹棍、头箍,可全是为她准备的。
  南琼霜急急往后跨开一步,从他身前抽身而出,拉开距离:“不是要问吗?快问。我可不能保证,过一会……”
  过一会,雾刀会不会找来。
  顾怀瑾两手搁在她腰上,正玩着她的腰窝,原本还未想收回,被她撤身退开,有些给人面子人家不肯要的下不来台之意,嘲弄笑了一瞬:
  “一个细作,我还未想开始审你,你倒开始催我了。罢。”
  他走去桌边,手掌按在桌缘,漫不经心地挑了一阵,最后选中了那副夹棍,将捆着的绳子解开:
  “没想叫你上刑架,你自己偏要上刑架。没想叫你死,你几次三番说要死。我一向什么都依你,说得多了,又怎能不遂你的心意。”
  说着走来,含笑在她纤纤十指上依次套了夹棍,却不忙着收紧绳子,拿着她的手,大拇指玩弄似的摩挲她的手背。
  “说吧,当年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笑,“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窃走镇山玉牌,坠崖之后谁带你走的,走之后去了哪里,一件一件,说。”
  南琼霜听了他这些问题,一阵笑。
  这些事,是他最想知道的,也是她最不可能说的。
  她抬起头看着他,和颜悦色道,“这些问题,都说不了。你换些问题问吧。”
  “哦。”他散漫玩着麻绳的两端,无意似的将那绳子抽紧了一些,她登时感觉木棍抵在她十指上,“那么,我来说,你来听。”
  他指尖拈着麻绳转着,“你乃是隶属于往生门的细作,与那二人同属一家,不过或许职责不同,因而你身上没有那烙印。否则,为何那两人会是你的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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