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杀了他。
  越快越好,最好一剑穿心。
  *
  顾怀瑾抱着她,一路从登山天梯上了朝瑶峰。
  朝瑶峰与含雪峰相连的铁索,正在明月阁背后的密林尽头。
  她站在林子里,拢紧衣服。
  山风呼啸,甘冽芬芳。
  那日他领她上兰台看星星,风里也是这个味道。
  她碎发翻飞,最后回身,深深地、久久地,望了一眼。
  明月阁立在云中,无动于衷。
  她今日下山要带的行囊,已经带好了,正是她当时说要下山,顾怀瑾替她张罗收拾的那个。
  行囊就在袖子里,她连最后回去一次的理由都没有。
  她低下眼,笑了。
  顾怀瑾见她拢着衣服,眉目间虽然一片冰寒,还是脱下外衣,罩在她身上:
  “冷么?”
  “不冷。”
  可是,人哆嗦个不停,仿佛一片结满了霜冻脆了的落叶。
  “怎么抖得这么厉害?”他从背后揽住她,“冷成这样,就不要看了,去芙蓉泉泡泡。烟花年年都有。”
  烟花倒是年年都有。
  她对他若无其事笑了一下,“我偏想看。”
  他默了一瞬,没说什么,打横抱起她。
  “看完了,去温泉里好好泡泡,别再冷着了。”
  她依言点头,把脸深深埋在他脖子旁,依恋嗅着他的气息。
  “抓住了。去兰阁,只有从三根铁索上走,别乱动。”
  “顾怀瑾。”她忽然开口。
  “怎么?”
  “我想回暮雪院了。”
  “为什么?”
  她不说话,顺着他颈侧往外望出去。山雾飘渺,底下是一片混吞的薄紫色,深林罩在云雾底下,只隐约露出些许。
  暮雪院在哪呢。
  出来了,就回不去了。
  顾怀瑾道:“冬天我们回去。朝瑶峰冷得太早,你待不了。”
  冬天。
  她想起那个梦。
  “新年时陪我下去逛灯会好吗?”
  “好啊。”他没犹豫,走到了铁索前
  边。
  “不守山规也可以吗?身为掌门偷溜下山也可以?”
  “可以。”
  她垂下眼笑了,搂住他脖子,靠在他怀里。
  答得这么干脆,到底真的假的。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她如今全当真的听。
  顾怀瑾抱着她凌空,足尖轻点,身轻如燕。
  那大腿粗的铁索被他踩得上下摇晃,山雾渺茫,他们在云中穿梭,潮湿的空气扑在脸上,呛入气管,她感觉鼻腔都被云塞住了,脸上结了一层密密的水珠。
  她在顾怀瑾怀里,淡淡地往下看。
  铁索底下,就是万丈深渊。
  她笑了一下,这条路,当真只有顾怀瑾这般人能走,像她极乐堂出身的,夜里冒然上去,八成要尸骨无存。
  尸骨无存,怎么不算好事呢。
  她睁开眼。
  ——怎么又想到死了?
  顾怀瑾轻功早已炉火纯青,即便是孤峰之间的铁索,他也不在话下,两三下就到了含雪峰。
  兰阁静静伫立在死寂月光下。
  她闭了闭眼。
  顾怀瑾将她放了下来,“小心。”
  她双脚踩到地上,出乎意料地,既没踉跄,也没腿软,平稳而安静地,站了一阵。
  这一天,她此前不知道有多怕。怕到在梦里,都不敢想。
  可是,真到了这一步,人反而平静了。
  杀了他。杀了他就是了。
  他那么爱她,即便看穿了她,也尚有旧情,她要杀了他,是多简单的事啊。
  很简单。很容易。不要怕。
  只要一剑。
  顾怀瑾说了一句什么。
  她没听清。他甫一开口,她就颤栗了一下,惊疑不定地盯着他。
  “你说什么?”
  “我说,烟花大约还要过一会儿。往年乞巧节,都是子时放的。”他伸出手摸着她的脸,“脸怎么白成这样。”幽幽道,“怎么,不愿意同我回山吗?”
  她不答,身上披着的他的外衣,越发散出些他的气息,萦绕在她鼻子底下,她急急往兰阁内走。
  既然要杀,就尽快。
  第96章
  天山含雪峰兰阁禁地内,月照半山。
  天山派兰阁禁地建在一座孤峰上。这孤峰高逾千尺,窄而细,如一柄直捅入夜空的匕首,与左右两侧群山,各以三根粗铁链相连接。
  顾怀瑾跟在她身后,推开了阁门,拨开兰阁门口,垂着流苏的锦帘。
  “兰阁禁地,平日里无人上来,就每月侍仆们会打扫一回。”他回身将门带上,“不过,今儿才初七,按说才刚打扫过两三天,桌椅床榻大约还干净着。你若累了,可以躺着歇歇。”
  兰阁内,一桌一椅一榻,一面墙高的书架,简洁规整,朴素到几乎冷硬。
  毕竟是在这么高的含雪峰上,冷清了些,也是自然。
  南琼霜拉开桌前木椅坐下,侧首望着窗外。
  月色澄明,丝丝缕缕的云绒勾在尖尖的月弯上,被月光折出些缤纷颜色。
  底下,千山伏尽,月影重重。
  窗子开着,这里算是天山的藏书阁,保存着《天山心经》,因而时时开着窗通风。
  “冷不冷?”他倾身去关窗。
  “不冷。”她望着月色底下茫茫天山,“开着吧,看得清楚些。”
  她这些话,总叫他以为她盘算着要走。
  他走去她身侧,连句话也没说,将她打横抱起,搁在兰阁平硬的木榻上,手挡在她脑后,怕木枕硌了她。
  “怎么了?突然把我放……”
  她话还未说完,他已经伏首吻了下来,大拇指将她的下巴推高,含吮着她软软的唇,去衔她的唇珠,又张开口,去探那更深处、湿润而潮热的地方。
  她不明所以,只感觉他吻得比往日还凶,呼吸冲在她鼻子底下,缠着她的舌尖不放。
  舌身相搓,微妙的磨砺感。
  她“唔”了一声,身不由己地仰头受着,呼吸越来越急,他却连平日惯有的怜花惜玉之意都没了,她越受不住,他越发吸吮啃咬着,腿一跨,翻身上榻。
  “皎皎,”他吻得气喘,声音却压抑,“今天是我们订婚的日子。”
  “——所以,你想去哪?”
  她说不出话。
  可是,他也没有给她说话的间隙。话音刚落,舌头又挑开了她双唇钻进来,唇含吸着她的唇,舌尖绞缠在一处,竟还开始吮她的唾液,一丝一丝,全部咽下,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吞下去。
  他这是怎么了?像是又压抑着失控了,同他从前一样。
  不是查出了她什么吗?难道不是?
  不,他最好是。
  他最好也想杀了她。
  “说话啊。”他放开她,看着她因为被过分吮吸而艳丽的唇,“想去哪?说啊。”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他们之间有一种莫名的心有灵犀。
  可是,生来你死我活的两个人,为什么要有这种默契。
  “顾怀瑾,我问你。”她吸了一口气,望着他那双不知为何动怒的眼睛,“之前你说,假如我病死了,你跟我一起死。这话作数吗?”
  “作数啊。”他连游疑都没有,捧住她的脸,逼视她,“怎么?你病了?你以为你身子治不好,所以想走?”
  “无声无息地走?不告而别?就这么把我抛下、不要我了?——是不是我不把你抓回山上,你在山下就走了,就跟李玄白走了?!”
  他到底在说什么。
  “我不是告诉过你,”他竟然开始哽咽,“有什么事情,你对我说,我同你一起面对,不要自己硬扛。我帮你,没有办法的事也会有办法。我不是告诉过你吗?”
  她眼里的泪,一点一点堆在眼底,但她执拗,不肯落泪。
  真的吗?
  什么都可以一起面对?
  哪怕我是个非杀了你不可的细作,你也肯容我,你也肯爱我?
  ——骗子。
  少拿情爱来骗我。南琼霜不会上这种当的。
  她胸口颤抖起来,泪一颗颗落,轻轻笑着:
  “那倘若,我要杀了你呢?”
  顾怀瑾也喘着,胸膛起伏,呼出的气扑在她脸上,一双眼,透彻清明,看进她眼底。
  他笑了一下:“好啊。”
  南琼霜愣住了。
  “那杀了我吧。来,杀了我。”
  他抓着她的手,掐在自己脖颈上,眼底通红:
  “你以为,你又要和李玄白下山私奔,又跳下瀑布不知死活,都订了婚,还想不告而别偷跑下山,你以为我活着就很开心吗?!反正我这个人,也早被你气得又是吐血,又是心疾,也没几日活头了——你既然真想叫我死,早点杀了我就是!”
  她想将手抽回来,可是他不知怎么,竟然用了那样大的力气,攫着她的手强按在自己颈侧,她只感觉掌中血管嘣嘣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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