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半晌,他叹息一声,大拇指指腹出神地按在她双唇上,揉着。
他心痒难耐,道:“晚上回去亲亲你。”
晚上。
她眼睛霎时红了,踉跄开半步,躲开他的眼睛。
顾怀瑾又牵起了她的手,“想画小像?”他忽然想起那个梦,“我最善丹青,为什么你总想找别人画?”
“什么叫‘总’?”
他不说话。
那个梦,画完了小像,她就走了,将他一人丢在人潮里,任他怎么崩溃,就是不肯回头。
那个梦,他不喜欢。
“你怎么了?”她问。
“皎皎,”他仰头看着天,天上如今一道耀眼缤纷的银河,横亘在天边,他望着那银河,悠远地、茫然地,忽然问了一句:
“你会走吗?”
她怔住了。
他说:“你不能走。”
她垂下眼。
交握的手缓缓收紧,顾怀瑾握着她的手用了些力。
他的眼睛,微微发红,眼底一丝纤亮的光,脆弱却偏执:
“皎皎,答应我。”
是谁要走?他到现在,还没有明白。
她说:“好。”
顾怀瑾得了她一句允诺,可是,却不论如何,无法松口气。
不知为什么,他最近总觉得,她在筹谋着离开他。
或者,——抛下他。
他心慌得受不住,不顾街上人山人海,将她拥进怀里,吻她的耳垂。
“今晚回去,好好让我亲亲,好不好。”
这么多人面前,她倒也没恼,手抚上了他的背,抓皱了他的衣服。
“好。”
她不敢再多想。
“小像还要不要画?”她问,“如果不画……”
如果不画,也先别说回去。
“画吧。”他不知为什么,隐约觉得,留下一幅她的画,也是好的,虽然还是想亲自替她画一幅,但是终究,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
他牵着她的手,将她领到那小摊前,对那忙碌着的摊贩道:“老伯,请问可否替我妻子画幅小像?”
话一出口,他愣住了。
梦里,他似乎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那老伯转回身来,同梦里一样的斑白头发,一样的皱纹堆叠在眼角,眉毛中间,一样的一颗黑痣。
“两口子?新婚燕尔?”
她脸腾地红了,抓住他的衣襟:“瞎说什么呢。”
他立在原地,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
为什么?
为什么一切都跟那个梦……重合了?
他忽然想起方才她看他那眼神——不求抓住、只求记住。
他眼睛一下子红了:“你当真要走?!”
第95章
她怔忪看着他,不明白他怎么忽然洞穿了她最深的心事,迷茫眨眼。
“怀瑾……?”
他知道,或许吓着她了,但他顾不得:
“画完小像,我们马上回去。”
不容置疑的、急切的口吻。
总是说要离开他。多少次了?!
为什么总想走?他对她不好吗?!
他抓住她的手,倘若一刻不抓着,就一刻也放不了心,对那赔笑的老伯道:“快画。”
那老伯见他上一刻还温和,下一刻就阴戾至此,连句多余话也不敢有,喏喏应着。
顾怀瑾一张脸冷得仿佛大寒时节的冰坨子,守在她身侧。
“烦请快些。我夫人身子不好,要回去了。”
老伯满头大汗,不敢答话,
运笔如飞。
没一阵,就画成了。她将画接在手里,刚展开了看一眼,忽地手上糖画融化了,掉落一块,砸在手上。
她垂眸,将那糖块吻去了。
顾怀瑾的心,一寸寸冰凉。
再去拿那幅画的时候,画的右边缘果然印了一个微红的指印,沾着糖浆与口脂。
他不敢再看了,将铜板塞进老伯手里,二话不说抓着她往山上走。
她不知道顾怀瑾忽然是怎么了,怎么不由分说地非回去不可,连她都还没有想要回去,他急什么?
她被顾怀瑾拽得往前急走了几步,反应过来,强站在原地,拉住他:“怀瑾。”
顾怀瑾回头,神色已经有些可怕。
他何曾用这种神色看过她。
她心中惊惧:“你怎么了?”
他冷笑一声,“我怎么,你自己知道。”
她仿佛在初初化开的冰湖上行走,不知湖面厚薄,猝不及防地跌入冰洞里,冻得不知是痛还是麻。
知道了?知道什么?
方才还好好的,忽然神色如此可怕,是看穿了什么细节,猜出了她的身份吗?
她惊疑不定,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头有点发晕。
轻轻松开了他的手。
他一把将她的手抓回来,攥在掌心:“我们回山。”
雾刀咯咯咯笑起来。
她顾不得,拉着他回来:“一会放烟花呢。我们……”
“回山上看也是一样。”他回眸,眸光森寒,“还是说,你想去哪?”
阴狠的语气,不准她离开天山。
她骨髓都一节一节冻实了,这样的形势,她在此前的任务中曾经见过。
为了抓一个久已有嫌疑的人,先是和颜悦色,叫他放松警惕,最后万事俱备,骤然发难,一网打尽。
想把她抓上天山?
为什么?
她两条腿仿佛陷在地里一般动弹不得。
顾怀瑾见她不愿回山,心下更暴躁,不顾周遭目光,一把将她捞起来,抱在怀里,往山上走。
雾刀趁机接:“告诉他去兰阁。兰阁禁地。”
她牙关发颤,骨节一阵咯咯作响。
兰阁?还兰阁?
怕是回了山,直接要上涟雷台。
从涟雷台上下来,会不会直接杀了她?
早知道原本也会反目成仇——
雾刀:“南琼霜,去兰阁。你不会当真想叛——”
“少放屁!他不知道发觉了什么,我说的话如今他还肯听么!”她用传音入密回。
“你得试试啊。他抽的是什么风,这么久以来,你还没有头绪?你干什么吃的?”
她心下烦躁不已,试探着软着嗓子道:“怀瑾。你不想在山下看烟花的话,我们回山上看吧。”
“嗯。”他声音平而冷。
“突然生的什么气?”她在他脸颊吻了一下,提心吊胆等他的反应。
他没躲,脚步顿时停了,在原地怔了一瞬。
下一秒,脸色好似舒缓一些,然而那略微的动容,又很快冰封起来。
他不说话。
南琼霜这时才明白,早就该做的事,她拖拖拉拉,拖到今天,或许只是给自己徒增麻烦。
他们早晚要反目成仇的。即便她叛变,即便她留下,他们也没有第二条路。
从前,她还是太傻。
她好声好气道:“我听山上人说,山上有一处地方,名唤兰阁,正在朝瑶峰旁,地势高绝,又不似兰台那样凄冷。不若我们去那里看烟花?”
她看着他。
即便他已经发现了她的身份,倘若念旧情,他未必不会与她最后看一场烟花。
许久,他道:“好。”
回山的路,顾怀瑾一如既往抱着她,在山洞中穿行。
洞中漆黑幽邃,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她闭着眼睛,靠在顾怀瑾怀里,他的长发时时垂落下来,蹭着她耳畔。
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带着他一贯的气息。
她疲乏已极,在他怀里蹭了蹭。
夜里真安静啊,天山上无人过乞巧节。
他抱着她,自那黑黢黢的山洞中走出来,繁灯欢笑霎时被隔绝在身后,天山上,只有夜枭惨鸣。
她勾着他的脖子,手摸了摸他的脸,阖着眼与他太阳穴相抵,已经不再想哭了。
一切,已经如此清晰。
她是猎手,他是猎物,两个人不可能共存。
真可怜啊。
她仰在顾怀瑾的臂弯里,朦朦胧胧睁开眼,看见头顶一步一步掠过的层叠的树叶。
她有点喘不上气,幽幽呼吸,手微微发着抖。
雾刀:“一会上兰阁,我跟着你上去。别想跟我耍什么花招,南琼霜。”
她搂住顾怀瑾的脖子,额头抵在他太阳穴旁蹭着。
“嗯。”
“含雪峰与朝瑶峰以三条铁索相连,但含雪峰实在太陡峭,连我也下不去,我们还需从朝瑶峰走。过铁索,回朝瑶峰,从朝瑶峰下,靠近地面时用轻功去含雪峰底下,找到出山密道,下山。”
“嗯。”她道,“在想计划,滚。”
雾刀“切”了一声,依言隐去了。
顾怀瑾仍是不说话。
她不知道他究竟因何忽然变色,但多年细作生涯,她习惯做最坏的揣测。
到最后了。
假如他真的发现了她的身份,这是她最后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