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这也要讲,他干脆把他们所有的事都讲给宋瑶洁好了?
  南琼霜简直无可奈何。最开始,道德洁癖的是他,动辄就脸红的也是他。怎么现在,这样没羞没臊,没皮没脸的。当真是给他逼坏了?
  宋瑶洁笑着,在棋盘上落了一子:“你给他下什么迷魂药了?方才他那气色,你是没近看,简直吓人。面容青白,黑眼圈跟黑兜子似的围在眼下,眼里全是血丝。十年,我都没见过他那样。”
  南琼霜沉默着,自己也不敢说心里是什么感觉,摸着棋子。
  “你不也喜欢他么。”南琼霜才发现自己用了一个“也”字,大拇指指甲在食指上狠狠抠了一下,“你不心疼他,也不怨我?”
  宋瑶洁啜了口茶:“大仇已报,我只想下山,看看江湖。你们既然是一对,我就不再横插一脚,这世界广阔得很。”
  南琼霜只瞧得上不为情爱所困的女人,听了这话,心领神会一笑。
  “不过,他对你那般,我简直疑心你救过他的命。”宋瑶洁纳闷无比地拿棋子在棋盘边哒哒哒地敲,“何至于此啊?”
  南琼霜笑了,“他那个人,是否天生就恋旧又长情?”
  宋瑶洁:“这倒是确实。他七岁那年,掌门送了他一支嵌玉髓雕花剑鞘。那是他第一支剑鞘,他用起来就不撒手,玉髓掉了,也不肯换,现在还一直用着。”
  “本就是那样一个长情的人,他会这样,又有什么奇怪。”南琼霜摇摇头,“何况,他此前似乎并未尝过男女之情?”
  “他年少时,偶尔下山历练,似乎同一些女子有过交集,但也没听说他对哪个特殊。”
  “那不就是了。天生专情的人,铁树第一次开花。”南琼霜揉着眉心,打了个哈欠,“何况,你们山上人,一直有一个问题。”
  宋瑶洁“哒”地落下一子,“什么问题。”
  “他为人太好,好到山上众人理所当然,无人念他的好。”南琼霜懒道,“他那个性格,喜欢什么都忍下,人前一句怨言也无。实际上,如何不怨?”
  宋瑶洁望着棋局,不说话。
  “还有,这些日子,他跟山内闹得不可开交,人人都说,他是为了我。”
  她笑了起来,“实际上,怎么会只是因为我?他想反,是他早就想反了,我不过是油上的一点火星。你们山上人,对他日日夜夜的忽视、辜负、打压,慧德一年一年的不公,才是今天满城风雨的缘由。我不过正好遂他的意。”
  烛火跳动,映得宋瑶洁脸上阴影一跃一跃,许久,她道,“你倒是看得很清楚。”
  南琼霜摊手,“他想反,借着我反了。他想要重视和偏爱,我也给。再加上……”
  “再加上什么?”
  橙色的烛火在她眸子里摇曳闪烁,仿佛她有一双火焰般的魔瞳,毫不费力地诱惑飞蛾。
  再加上,一点手段。
  永远告诉他即将得到,但永远不给。
  钓到快发疯的时候,大发仁慈地给他尝一口,旋即撤走,好声好气地拿话安慰。
  终于逼得他失控,就容他进一步,转头就告诉他要下山,要诀别,要忘得一干二净。
  等他底线一破再破,撕下君子面具强吻她,转头又跃下瀑布,生死未卜,连面也不给他见。
  他会变成这个样子,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南琼霜笑而不语,又落下一子。
  宋瑶洁:“他今日想搜我的院子,没搜成,指不定什么时候还会再来。他如今真是同从前不一样了。”
  烛火里,南琼霜笑意深深。
  圆月门外,忽然又响起一阵齐整的声音:“少掌门。”
  两人惊疑不定地往窗外一看,顾怀瑾身后随着一大群侍卫,走进院来,神色平静往院内扫了一眼:
  “给我搜。”
  南琼霜和宋瑶洁对视一眼。
  第81章
  宋瑶洁朝墙上那幅杨柳观音像看了一眼,给她使了个眼色,走到墙边,握住桌上那盆狐尾百合的一个花骨朵,一拧。
  厚重的石门缓缓滑到一旁,露出里面黑黢黢的密室。
  慧德仍在里面,放了几天,已经有些腐烂的臭气。血腥气仍未减,门一开,潮湿发霉的味道,混着尸臭与血气,扑面而来。
  南琼霜最是喜洁,胃里一时翻江倒海。
  宋瑶洁又匆匆使了个眼色。
  她无法,提着裙摆踏进去,小心跨过地上慧德血泊里的手,站进黑暗里。
  外面,侍卫登阶推门声此起彼伏,顾怀瑾幽幽道,“仔细查,一个角落也不准放过。”
  宋瑶洁将那花骨朵又一拧,石门平滑合上,月色与烛光被黑暗吞没,一片令人窒息的黑。
  密室里味道更加难闻,闭塞阴湿,发霉的气味加上残存于此的□□味,再加上血腥味与尸臭,简直熏得她头晕眼花。
  她拿出帕子,捂住口鼻,无可奈何地听着外面动静。
  这时,身在黑暗里,才发现门上有个发光的小孔。她凑过去,发现是一个小小的孔镜,外头,宋瑶洁对祁竹使了个眼色,祁竹颔首,在密室前摆了一只香炉。
  宋瑶洁转身出去了,声音隐隐约约,“……你怎么又来了?三更半夜的,你没完了?!”
  顾怀瑾声音很平静:“师姐,我仍是觉得她在这里。等我搜完,师姐就可以休息了。”
  宋瑶洁与他争执不断:“你那个女人,我烦都烦透了!又怎会……”
  顾怀瑾恍若未闻,径自跨过门槛,入了正房。
  刚进了房,就直直盯着密室这堵墙,几乎与小孔中的她正面对上。
  她心里突的一跳。
  这人,现在仿佛有了一种本领,只要她在,千万人之中,他一眼就可以发现她。
  他缓缓地,走近前,端详着这堵墙,看着墙上那幅观音像。
  她悄悄从小孔旁挪开。
  顾怀瑾看着墙边的香炉,对祁竹道:“我记得,师姐的香炉,并不是摆在此处的。”
  祁竹低头,不敢说话。
  “还有。”他两手撑在膝上,仔细看,“这香,似乎刚点上没多久。”
  宋瑶洁跟着进来,站在他身侧,“我的地方,爱往哪摆就往哪摆,难道我摆个香炉,就藏了你的女人?”
  “师姐。”顾怀瑾仰头,额鼻轮廓依旧清隽疏雅,语气却怅然,“这里,我总闻着有些不好的气味。师姐方才又几次三番说她……”“已死”二字,无论如何
  吐不出来,“莫非是提点我?”
  他静静道,“师姐一早不喜欢皎皎,我知道的。就连她被衡黄所害,也是受了师姐的挑拨。”
  他撩摆,阴差阳错坐在她方才坐过的圈椅里,“眼下,我太忙,还没工夫惩治师姐,因而师姐还能在这里,有丫鬟使,有院子住,像模像样,正颜厉色。”
  宋瑶洁此生没见过顾怀瑾这一面,刻薄得从容坦然,她一时难以置信。
  “不论如何,今日我来,要的就是一个答案。便是人被师姐绑了,抑或……”顿了一下,“不亲眼见到,我也决不罢休。”
  密室前有尸臭,宋瑶洁听出他误会了什么,怕得颤抖起来,如今——如今这可不是能误会的,如果他真以为她杀了那女人,今天她非偿命不可。
  她结巴了:“没有,这件事,绝对没有。你说我此前不喜她,针,针对她,都罢了,但这件事,绝对没有。”
  顾怀瑾淡淡道:“宋瑶洁,开门。”
  垂眸,拈起棋盒里一颗白子,夹在指间摩挲着。
  却忽然怔住了。
  棋盘上,是双方对阵。
  宋瑶洁站不稳,两腿一软,跪在地上。
  她起不来,话却没软,马上就可以下山,绝不容此时功亏一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怀瑾。”
  他将那颗白子在鼻尖底下细嗅,“这么多年,宋瑶洁,你当唤我少掌门。”
  忽然,眉头又一皱。
  宋瑶洁跪在地上,筛糠一样哆嗦,当着一屋侍卫,心高气傲的人,怕得落了两颗泪。
  “此事当真与我无关,还请少,少掌门明察。”
  顾怀瑾不语,月色静悄悄的,窗下虫鸣啾啾。
  良久,他依旧没说话。
  宋瑶洁万念俱灰,手在地上,渐渐攥成一个拳头。
  他从前那样心软和善,怎么如今,这样阴晴不定。
  不说话,是在想将她打入哪个牢吗?还是先上涟雷台?
  她明明已经走到这一步,大仇得报,只待一个晴天,就能放火烧山——
  顾怀瑾忽然开口:“罢。”将那枚棋子丢入棋盒,仿佛浑身力气都泄了一般,“师姐出去,都出去。我跟她说会话。”
  宋瑶洁抬头,“她”?
  南琼霜靠在密室墙上,心里咯噔一下。
  雾刀自言自语:“这男的是不是疯了。我都看了一圈了,人也不在啊。真是信了他的鬼话。”
  宋瑶洁不解,但顺从,一屋侍卫侍仆沉默着退去,关了门,月色从雕花窗棂中无动于衷地筛落下来,映得屋里如狱一般,黑白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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