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衡黄懒洋洋抬手,将那鞭子收入手里,挑眉笑着,“跑啊。我这青丝鞭,正是人跑得越远,抽得越顺手。”
真是倒了霉了,若是这伊海川不在这,她倒还可以施展身手,浑水摸鱼逃走。
南琼霜心里暗骂,回头看了一眼,衡黄正笑吟吟地,不慌不忙一步步走来,手里握着鞭柄,高举起来,湛蓝天色里,手柄泛着一种残忍的光:
“跑啊。今天我正想看你跑。我倒是想看看,没了那两个男人护你,你还能成什么气候。”
又一鞭凌空拍来,带着令人胆寒的风声,蛇尾一般,抽在她后背正中。
她根本站不住,重重往前栽倒,脸朝下摔在路上,脑子里嗡的一下。
这种力度,她心里清楚,一鞭就已经皮开肉绽了。
她道:“雾刀。”
雾刀阴恻恻笑起来:“干嘛。”
“李玄白到哪了?”
“李玄白?”雾刀用舌头剔着牙,不知方才吃了什么,笑得轻松,“根本没来。”
背上又是一鞭。
她脚下又绊了一下,额头重重磕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一时神智都断了两秒。
衡黄又将鞭收了,哼着小曲儿走来。
南琼霜强自稳着呼吸:“倘若只有我和衡黄两人,以你之见,谁会赢?”
雾刀:“嗯——我建议你,不要动武。”
南琼霜背上又挨了一下,后背仿佛火烧,闭了闭眼。
雾刀:“因为,宋瑶洁,跟在你们身后。”
第78章
宋瑶洁?
后背的剧痛潮水般涌入脑海,咆哮着卷走她的意识,她眼前几乎黑了一瞬,听见自己喘得像个风箱。
好痛。她是惯会忍痛的,可是似乎好久没有这么痛了,自从顾怀瑾爱上她。
眼前事物的轮廓如涟漪一般重叠着漾开,又一瞬归一,她紧紧闭了闭眼,火烧着一般的膝盖,擦着山径上的小石子曲了起来,蹬起了身。
可是腿勉强站了起来,背却仿佛皮肉整个被掀开了,上身使不得一点力,弓着身子蹒跚几步,旋即重重栽倒,下巴磕在坚硬的山径上,她痛得出不了一点声。
“哎呀,没有男的向着你,你就这么废物啦?起来打呀!不是要做一山掌门夫人吗?就你这个样子?抽了两鞭子,就跟条丧家犬一样——”
远处伊海川被那八个家仆纠缠着不得脱身,自身难保间,艰难抽空往这边看了一眼,吓得魂飞魄散:
“楚姑娘!衡小姐你莫要欺人太甚!”
衡黄回首望他一眼,心情很好地咬着唇,笑:
“欺人太甚?你们天山派打折我腕骨的时候,将我手腕打脱臼的时候,一掌将我掀飞的时候,可有考虑过欺人太甚四字?”
她将青丝鞭在手中高举,那垂落在南琼霜脚边的软鞭顿时游蛇一样窜回,日头底下,手臂挡住太阳,刺下的日光更晃目而残忍:
“原本,这些事情都是因她而起。倘若不是她,我压根就不会上山。”
“讲得明白一点吧,我不缺男人,不是非顾怀瑾不可。只是平白被人抢了东西,我衡黄,咽不下这口气。”
她将青丝鞭与手柄一同收在手里捏着,慢条斯理走到南琼霜身前,蹲了下来。
用手柄,轻轻抬起她的下巴。
衡黄生得娇艳而稚幼,如今那脸孔,在日光下,显出一种天真的残忍来:
“放心吧,不会打死你。如今顾怀瑾脾气不似从前好了,我也不想惹他。不过——”
她笑着:
“说到底,也就是个船娘。打个半死,我们衡山还是兜得住的。”
伊海川:“衡小姐!”
衡黄站起了身,青丝鞭啪地一声在她脚边又抽了一下:
“跑啊,让你跑。跑起来才好玩。跑到你们俩媾和的暮雪院门口,我就停。怎么样?”
南琼霜看着她那张狂神色,闭了闭眼平复呼吸,气得笑了一下。
长鞭这种武器,是跑得越远,抽得越狠,这东西就不怕人跑。她以为她不知道?
只不过,即便停留在衡黄近处,她恐怕也有别的招数来折磨她。
比如,衡山的火旋镖。
当真是麻烦死了,倘若宋瑶洁不在这,她或许还能用蛛罗丝绞死她。
宋瑶洁究竟来凑什么热闹?!
南琼霜咬着牙,望着衡黄一双笑成弯月的眼睛,手掌搓在小石子密布的山径上,一寸一寸艰难地,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往前奔去。
衡黄好整以暇地等着她跑远,“让你跑,给你五个数。五——”
山径上碎石零散,慌乱之中踏上去,脚底又滑又硌,踏一步几乎要滑一步半。
衡黄:“四、三——”
她绕开地上碎石,强忍着膝盖和后背的灼痛,拔步往上面跑。绕过一个弯,衡黄的身影不见了,声音仍在:“二——”
她抬眼一望,眼前竟然是一条白练般的瀑布,奔腾着冲下山去,将下面无垠的黄玫瑰花海割为两半,一阵雷般的水声。
“一——”
毛骨悚然的飒飒破风声,如约在她耳边响起。
这样被抽下去,她不知道还能挺多少时候。
何况,衡黄性子那样善变,虽然说了不会杀她,可未必不会杀。说不准,就将她和伊海川两人直接杀了灭口,然后给顾怀瑾报一个失踪。
她做得出来。
青丝鞭嗖地游窜过来,太阳底下,一道细细的影,直奔她早已鲜血淋漓的后背而来。
她若真死了,顾怀瑾决不会轻饶了她。什么生死一线的场面她没见过,她又何必在这里遂她的意?
她笑了一瞬,对上她那双正痛快尽兴的眼:
“——你自己玩吧,不奉陪了。”
说完,当着如遭雷击的衡黄,和吓得形神俱碎的伊海川,纵身一跃,跃进了那条白瀑之中。
山上瀑布大多是山巅白雪融化后汇下来的雪水,清澈晶莹,彻骨冰寒,人一进去,瞬间就浑身麻痹,失了意识。
她被卷入冰水之中,身不由己地随流瀑奔流下坠,冰水劈头盖脸,她毫无凭依地下落,五脏六腑都腾空着换了地方。
眼前一片白茫茫,什么都看不清楚。
直奔死亡而去的那几秒,一向格外漫长。
这种时刻,她已经经历过数次,不会过分绝望。
“砰”地一声,她如一颗流星,被瀑布重重凿进水面,骨头几乎被重力碾碎,剧痛伴着漆黑一片的窒息,一同向她涌来。
她在寒潭中听天由命地颠簸沉浮,肌肉麻木,骨头却剧痛,没有一丝力气,干脆就随着水流来去,除了拼命仰头维持呼吸,一点力气也不肯用。
一旦不想着挣扎,人就不至于慌乱。行刺多年,她水性一向好,偶尔浮出水面喘息几口,还是做得到。
不知与湍急水流博弈了多久,终于,冰冷的河水绕过一个浅滩,将其中气息奄奄的人托上了岸,兀自潺潺流下山去。
树影斑驳,日光洒落。
缥碧色的河水,在太阳光下,碎闪荧荧,熠熠生辉。
她呕出几口水来,那冰寒的雪水入了她的胃,将她整个人从内到外冻透了。
河水自她身下流淌而过,带走她后背泛出的鲜血,染得河水一片淡淡的红。
她闭上眼睛,长喘了几口气,筋疲力竭地,躺倒在河滩上。
长睫颤了两下,轻轻唤:“雾刀。”
没有人说话。
她的眼睛腾地亮了起来。
又试探着,唤了一遍:“雾刀。”
林中鸟鸣啾啾,两三只猴子踩着溪中岩石,在错落日影中蹦蹦跳跳着过了溪水。
但就是没有雾刀的声音。
她笑了出来。
雾刀,跟丢了?
这可是有点意思。
暂且不说,她就此有了摆脱往生门的机会,即便她安分守己,继续回到天山上做任务,一切结束后,她将此事上报往生门,雾刀也是死罪不可免,活罪亦难逃。
这个狗东西,落在她手里,可算完了。
活该呀。
她冷笑一声,挣扎着自冰凉河水里爬起来。
这一动,方知身上伤得有多重。
衡黄显然是嫉妒她已极,浑身功力用了十成十,鞭得她后背皮肉大约已经翻卷了起来,随意一动,也会牵动背上的肌肉,痛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她不是不痛,只是善于忍痛。
何况,这些日子,顾怀瑾待她简直如待掌上明珠一般珍爱,她好日子过得久了些,陡然尝了些从前的滋味,再怎么习惯,也有点难以忍受。
眼下,顾怀瑾可是绝不可能帮得了她了。
她抬头望望头顶层叠树影,日光摇曳着筛落,刺得她眯了眯眼。
要习惯。顾怀瑾的爱和庇佑是暂时的。
顾怀瑾这个人,是暂时的。
她笑了一声,使劲全身力气从河水中湿淋淋站了起来,打算顺河而下。
眼下,或许顾怀瑾还没有从三清峰上下来。不过,衡黄没有杀伊海川的理由,大约不会真的杀伊海川。只要伊海川未死,顾怀瑾知道她受了欺负,跃下瀑布,就只是时间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