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那个眼神,她如今想来,是差点直接冲下来,晾着对手、晾着裁断、晾着阖山弟子,不顾一切地要下台,到她面前,抓住她质问。
  她缓缓闭上眼睛,心里一种不得不听天由命的难安。
  她是惯于敷衍男人的。只要这些男人正常,她总有办法。
  可是顾怀瑾,真的不大正常。他并不是外表看起来那样进退有度、明晰事理、从容不迫、游刃有余,他甚至完全相反,是个焦虑敏感、动辄钻牛角尖、极度自我压抑之人。
  这样的人,平时忍着,便是波澜不惊。倘若当真忍不住,爆发起来,那便是地动山摇,山呼海啸。
  如今,毫无疑问,是一定要爆发了。
  她简直不敢想夜里会发生什么。
  她原本,只是想要一个吻,以及要他留她下山。
  别的……
  她揉着眉心。别的,她目前还给不了。死也不能给。
  前头,伊海川忽然停了下来。
  她的心仿佛被人投入湖中,失重又冰冷,扑通一声。
  她缓缓抬起头来。
  李玄白靠着廊柱,抱着肩膀,一条腿曲着蹬在柱子上。
  神色阴戾又恶劣:“想去哪啊?”
  伊海川抱拳:“奉大师兄之命,带楚姑娘……”
  话未说完,被李玄白一把拨开。
  李玄白躬身在她脸前,逼视着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眼里蓄着苦辣毒意,如竖起毒刺的蝎子般剑拔弩张,一字一句道:
  “你给我过来。”
  第70章
  “你什么意思?”
  山雾茫茫,附在皮肤上,一阵潮湿的冷,黏得人烦躁难安。
  她有点不耐,“你怎么在这?”
  李玄白:“下台之后,又跑去把那泼婆娘揍了一顿。揍完,她那个侍女哭着说别去什么卧龙寺了,径直回房。我就知道,她害完我,下一个就是你,直接就来了。”
  原来是衡黄派来的人,南琼霜垂眸笑了一笑。
  “怎么?这时候又想着帮我了?谁让你来?”
  “什么叫谁让我来?你要出事,我来看看还成了错了?”
  南琼霜笑而不语,冷瞥他一眼,径直回头,转身急走。
  方才,伊海川想陪她在此,被李玄白两脚踹跑了,眼下大约是已经回去寻顾怀瑾通报了。
  倘若不早些甩开李玄白,若是被顾怀瑾撞个正着,她今晚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她道:“既如此,我回去了。从这里回暮雪院怎么走?”
  “你什么意思?”他语气已经不善至极,直接拉住她胳膊,不容她离开。
  李玄白高出她不少,周身气场锐不可当,压着眼睫质问她的时候,几乎连那颗鲜艳的小耳坠都能刺痛人。
  望着他那不善眉目,南琼霜冷蔑笑笑。
  “我什么意思?”她眯着眼道,“你也敢问。”
  “我有什么不敢问的?你今天把话给我说清楚。”李玄白抬脚,别到她面前,绝不肯再放她往前走一步,“你敢帮那个姓顾的?”
  “我帮那个姓顾的?说得好像你就帮了我一样。”她笑起来,“你都敢拿珠子在我脸上比划,我没帮他杀了你,已经是格外开恩。”
  “你少这样跟我说话。”李玄白抱着肩膀,靠在一旁的柱子上,“我不过诈他一下,怎么会真伤你?”
  “不伤我就可以拿着珠子悬在我鼻尖上吗?”她笑,“珠子都到我眼前了,只是没伤我,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
  她径直跨过他挡在她面前的腿,快走几步,踏在凝了一层水珠的木回廊上,脚步声发闷。
  “给我回来!”身后,李玄白几步追上她,又拉住了她的胳膊。
  她扭着胳膊,瞬间甩开。
  “皎皎!”李玄白紧跟了几步。
  李玄白似乎从来没拿这个名字唤过她。要叫她,一直是半揶揄半挑衅的“楚皎皎”。
  她余光冷瞥了一眼身后的人,没理。
  “你去哪?”他又握住了她的胳膊。
  “跟你有什么关系?”她不耐已极,“你说我去哪?谁在等我?你猜不出来?”
  李玄白看着她那甚至懒得掩饰的偏袒,一时惊而不甘,胸口起伏了几回,终于还是忍下。
  他笑,“生气了?我今天没帮你,还用你诈他,所以生气了?”
  她又将他拨开,只是自顾自往前走。
  “好了——对不起。”李玄白拉着长声拉住她,“别生气了,皎皎。”
  “滚。”
  李玄白“啧”了一声,气得笑了,“你这态度……你知不知道,小爷我这辈子,你是第一个得了我一句抱歉的?”
  “那又怎么?”她回身笑了一声,“那只能说明你这人差劲极了,不能说明你的抱歉值得我珍惜。”
  李玄白一时语塞,平日里骂衡黄衡青南都如连珠炮的人,竟然不知说什么好。
  只是,她当真发起怒来的时候,整个人如一片刻着霜花纹的薄薄冰刃,晶莹、冷漠、薄情,锋利得触手见血,不可亵玩。
  貌美逼人,不可直视。
  他一时恍神,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拨了拨她的小耳坠。
  被她“啪”地一下用手打开。
  “滚开!”她冷笑,“不是除了你自己,谁都可以利用?除你自己以外,谁的感受都不在乎?除了你自己的死活,别人是生是死都无所谓?”
  “既然如此,还在这里假惺惺地演什么?你倒好意思来找我兴师问罪?”
  李玄白噙着抹混不吝的笑,垂下头想了一阵,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带了些懒洋洋的服软。
  “别生气了,是我不好。”他去拨她的碎发,“我今日没考虑你的感受。”
  “今日?”她咬重了这两个字,“你何止是今日。你根本是一个从不考虑别人感受的人。莫说今日,明日、明年、后年,你都绝不会考虑我。”
  李玄白听她这话,一时气笑了,“对,你说得没错。但是楚皎皎,”他语气骤然变得阴险,“——你不是跟我一样?”
  “倘若是你,会冒着坏自己好事的风险,来救我吗?”
  “倘若是你,将我牵连其中便可成了自己好事,你会不这么做吗?”
  “倘若是你,只要利用我便可达成自己的目的,你会不利用吗?”
  三句话,问得南琼霜怔在原地,半晌未答。
  许久,她有
  点好笑地发觉,似乎也并不会。
  她和李玄白,倘若径直挖到心窝里面最深一层,竟然是一模一样的两个东西。
  这确实有点意思,南琼霜当即笑出了声。
  李玄白一瞧她那反应,顿时也笑了,倒是不恼,叉着腰,“咱们两个,哪有一个是好东西?谁嫌弃谁啊。”
  两个唯有彼此知根知底的恶人,众人之间,一个眼神就懂彼此。除了对方,被再多人簇拥围绕,也不会显露一点真面目,给出一点真心。
  别说,听起来,还真有点缘分。
  他怎么这样懂她?
  “对啊,”她心里不想轻放过他,但这突然的发现实在太有趣,她简直忍不住笑,“但是,我可不曾说过爱你。”
  “爱?”李玄白笑起来,“这个字太重,我不需要。我只需要一点喜欢。”
  他挑起一边眉毛,眼神耐人寻味如密林内的深潭,幽幽看不见底:
  “你喜欢我吗?”
  南琼霜与那眼神相对,倦懒笑了一笑,兴致缺缺地垂下眼睫。
  “你希望我喜欢你?”她道。
  李玄白应的倒干脆:“对。”
  她笑出声,“那你说,我们两个,究竟是谁喜欢谁?”
  李玄白默了一瞬,顿时如一只动了怒但暂且忍耐的狮子一般。
  “一点也没有?”
  她不答,只是似笑非笑,伸出手,缓缓地,在他唇上,揉了一下。
  一双眼睛,深深笑着,明知冒犯但恣意,一种习以为常的有恃无恐。
  ——她惯有的那种,亲昵的挑衅。
  李玄白只感觉太阳穴跳了两跳。
  妈的,真是被她吃死了,闹得眼下这样被动。
  他一把握住她胳膊将她搂在身前,捧着她的脸,垂下眼睫就去衔她的唇。
  她也没说什么,勾着一丝笑意,阖了眼。
  却在唇凑近的前一秒,他僵住了。
  南琼霜两片唇心情很好地勾起来,唇瓣牵扯向两边,一道险恶又旖旎的弧度。
  指尖垂挂着一个松松垮垮的小网兜,手臂长伸,一直伸到栏杆外,山间寒泉之上。
  水声潺潺,她眼睫上都垂挂了些雾气凝成的露珠,眼神却不怯不弱,饶有兴致又悠然自在地睨着他,挑了挑眉。
  那个小网兜,是她的蛛罗丝临时编成的。
  ——里面,浑圆闪亮的,尽是他那些宝贝不已的本命珠。
  她望着他那双凶意暴涨的眼睛,见怪地笑了一声,“都知道我是恶人了,怎么还这样不设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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