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衡黄一时愣了,呆立在原地,连面皮都微微抽搐起来。
  “顾某对衡姑娘唯有朋友之谊。非要深说下去,也不过衡山天山世代交情深厚,略有些兄妹之情。若是旁的,倒并没有。”
  当着暮雪院数十侍仆、数十侍卫,当着衡山十余个家仆、和膝盖一片泥污的南琼霜,顾止礼貌颔首,一字一句道:
  “姑娘,怕是想多了。”
  被众人簇拥在中间,身披绮绣、珠光宝气的衡黄,站在日光底下,竟像被人平白抽了一巴掌。
  这院子里,那句“瑾哥哥向来纵容我”,可是谁都听到了。
  “两位都是我的客人。既都是客,并无高低之分,还望衡姑娘不要再拿身份说事了。不论是羞辱,还是打骂,这些事情,顾某以后都不愿再见到。倘若再有,顾某的好脾气也到此为止。还望衡小姐多加尊重我的客人,权当尊重我。”
  “此外,暮雪院是顾某的住处,不是什么行山游乐的景致,姑娘若想游山,不妨去扶光谷、玉环台,顾某这里,属实没什么可看的。”
  说完,揽着南琼霜,转身回了屋。
  房门缓缓阖上,南琼霜从雕窗的窗棂里面望出去,只见衡黄犹自不肯罢休地站在院子中央,眼神阴鸷而不甘,连呼吸都不妙,简直如一条怨毒的蛇。
  “公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拂了她的面子,不怕惹是生非?”
  “那又能怎么办呢,皎皎?”衡黄在窗外,他无法走来抱她,只能握住她的胳膊,大拇指摩挲着,“难道任由她欺辱你吗?她那脾气,我早已不想再忍了。”
  “其实不必如此。最多不过几个耳光,她能拿我怎样呢?”她垂下眼,说出了那句百试百灵的箴言,“我不愿让公子为难。”
  顾止一时连呼吸都放轻了,闭了闭眼。
  沉默许久,他叹道,“是我不好,叫她追上了山。”
  他走到她身侧,去看她沾了泥污的膝盖,“跪了多久?怎么她叫你跪你就跪了?不会等等我吗?”
  说话的时候,自然而然就牵过了她的手。
  她道:“也没有跪多久。才刚跪下,你就来了。怎么来得这样及时?”
  她胳膊被他拉起些许,回头一看,衡黄正在院子中央阴沉不定地看过来,正与她对视。
  她平静无波将手抽了出来:“衡小姐还在外面看着。”
  他道:“不管她。阿良派人来通知我院里出了事,我才回来的,一会还得回去。过来,皎皎。”
  她又往院子里看了一眼:“衡小姐还在外面呢,她还在看我。”
  窗子外,衡黄隔着花窗与树叶,与南琼霜遥遥对视。
  那眼神,戾气萦绕,凶意暴满。
  她的头发却忽然被人拈起一缕,放在唇上轻轻地吻。
  她愣了一瞬,只感觉窗外衡黄的目光,烙铁一般,烫在她脸上。
  人家还在看着,你在这里吻什么?她将他掌中的发抽回来。
  顾怀瑾仍未心甘,低低地问:“扇子呢?”
  “扇子,还扇子,什么扇子?”她往窗外看了一眼,那衡黄竟然依旧在看她,那边顾怀瑾却去她床头,拿来了那把折扇,骨节分明的玉白的手,慢条斯理,一折一折打开。
  她脸竟然不自觉红了。
  那扇子,落了多少没有痕迹的吻痕,多少没有痕迹的唇印,多少没有痕迹的喷薄的喘息,他不明白吗?
  他疯了吗?眼下竟然是用这把扇子的时候?
  她轻斥:“人家还在外面呢,不行,别闹。”
  他牵起她的手,想将她从窗前拉开,“皎皎……我没有多少时间,还得回去呢,那边吵得厉害。”
  她道,“吵得厉害还不赶紧回去?”
  “吵得厉害,就回不来了,一整天都回不来。”
  她笑,“回不来又怎么?我又不是明天就下山了。”
  下山?
  他忽然觉得一阵坠痛,闷闷的,仿佛心脏坠了块石头,扯着血管坠入五脏六腑。
  下山?下山吗?
  只是不是明天而已。
  他忽然觉得喘不过气,不由分说道:“不行,过来,我想要。”
  “你……”她竟然结巴了一瞬,“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又往窗外望了一眼,院子中央,衡黄终于一跺脚,含恨喝了一声,“好,好,给我等着!”转身怒气冲冲地走了。
  满院衡山派的家仆,终于随在她身后撤去。
  南琼霜站在窗前,总算松了一口气,忽然腋下伸出来两条胳膊,交叉着搂上她的肩,将她轻轻往后按了些许,落入一个安稳怀抱。
  顾止搂着她,垂首贴在她肩头,唤着:“皎皎。”
  那样依恋的语调。
  虽然被保护、被庇佑的一向是她。
  她笑起来,她还有点喜欢他离不开她,于是伸出食指,在他鼻尖上蹭了蹭,“怎么了?忽然又闷闷不乐。”
  他搂她又搂得紧了些。
  她是当真不明白吗?还是装傻?
  如果是装傻,那他真恨她。
  他道,“转过来,离窗子远些。”说着,将她揽过来,手按在她后腰,将扇子打开了,又抵在她唇上。
  可是。
  他撩起一丝眼缝,偷看面前已经闭上了眼的人。
  睫毛那样长,纤长浓密,根根分明,乖而顺地垂下,等他的吻。
  他做梦也没有想过,从前只敢在那些不堪的梦里凑近了看的人,竟然当真在他眼前,当真在他怀里,当真阖了眼,由着他触碰。
  她真跟梦里长得一样。
  只不过。
  怕也是梦,一触碰就消散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他才刚敢碰碰她,甚至就还是昨天的事。
  今天,她就已经想着下山了。
  扇子抵在唇上,方才就说要吻的人,却久等不来。
  这是在做什么,她睁开眼。
  搁在两人中间的那把扇子被他拿了下来,捏在手里,捏得指骨发白。
  她惊道:“你哭什么……怎么又哭了?”
  顾怀瑾把头执拗偏开,不去看她,胸口仓惶起伏了许久,终于淡淡道,“皎皎先好好休息,我先回菩提阁了。”
  说完,放开了她。转身,走了,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她道:“怀瑾……?”
  房门关上,只听见窗外传来他的声音:“好生看着楚姑娘,不管是李玄白、大师姐、衡姑娘或者师叔的人,一律不准放进来。有人求见,务必通报。”
  李忠抱拳:“是。”
  南琼霜站在窗子里,看着方才还拥着她依赖不已的人,头也不回地走了,一时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
  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又哭什么?
  就因为她提了一嘴下山吗?
  就只是那样轻描淡写地顺便说了一嘴……他就成了这个样子。
  她心里无比理智清醒地意识到,“下山”两个字,是他的软肋。
  她可以利用,可以要挟,可以拿捏。
  可是,望着院子里他袍袖翻飞的背影,她想。
  他竟然是真的心伤。
  *
  白日里他走时那般伤心,南琼霜本以为,到了夜里,他定然是要到她房间里寻她的。
  她想好了哄他的话,留了灯免得睡得太沉,怕他在她床边等一夜。
  可是,顾怀瑾竟然没有来。
  她还以为夜里仍是睡得太沉了,以至于他来了却只能不告而别,第二日,特意白天多睡了些,等着晚上他来。
  可是,他仍没有来。
  多年细作生涯,她连梦中也警觉,向来睡得浅。连着两天,醒来身边了无痕迹,她知道,顾怀瑾确实是不曾来过。
  不止夜里,连白天,她也不曾再见到他。似乎暮雪院成了他的客栈,天未亮便起,夜黑透了也未归。
  这人是做什么去了?明明走时还那样惦念她,可是竟然一连几天,甚至没来她房里看她一眼。
  她每日关在房间里,连个人也见不着,日日夜夜地就只纳闷这件事。
  于是唤来了雾刀。
  雾刀笑了一阵:“前两天,在外头瞧见他了。跟个穿黄衣服的小姑娘行山呢,有说有笑的。”
  她一时竟然无话可说。
  雾刀瞧出她心神不定,“怎么?我们极乐堂内风光无限、手到擒来的翘楚,竟也有行差踏错的一天?我还当那女人是你一步棋呢。”
  “棋?”她冷笑起来,“你都看见了他跟那女人同游,竟然没早些同我汇报?”
  雾刀咯咯笑起来,极其阴鸷的声音:“我这,不是怕你吃醋误事嘛。”
  南琼霜闭了闭眼,勉强按捺下胸中心火。
  她道:“我吃个屁的醋,少试探我,也少拿你那猪脑子揣测我!我问你,眼下我门前这么多侍卫,以你之见,我出不出得去?”
  雾刀笑:“出不来。”
  “倘若你在外接应呢?”
  “也出不来,人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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