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前些日子她伤了膝盖,腿尚没好全,饶是这般,竟然也非去不可。
  腿还痛吗?怎么这般不懂得爱护自己。
  她喜欢李玄白?
  他垂眸,唇边勾起一抹自嘲冷笑。
  她喜欢谁,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是跟这最没有关系的一个。
  蘸饱了墨,他将笔尖拿起来端详,那笔尖有一点毛叉的分刺,他将那分叉揪去了。
  李玄白,似乎是喜欢她。
  是了,那是自然,他那个性格,已经表现得那般清楚显豁。
  或许这是好事。他在心里告诫自己。
  李玄白本就性子乖张,山上众人早已习惯了。然而又着实天赋奇高,又得师叔偏爱,行事再怎么荒谬,也无人能动他半分。
  或许,就得是这样的人,才适合爱她。
  性子坏、练得好、师叔偏宠、并无什么担子。
  不高兴了,说下对面脸面,就下对面脸面,反正本就是性子那般坏的人,谁会强求他有好脸色。
  再偏爱谁、再向着谁,也没人敢说他一句不是——不过一个山内弟子。
  唯有这样的人,才能心无旁骛、一心一意地护她。倘若有人嫉妒,当即便能拉下脸替她回过去,既不需考虑对面人的脸面、资历,也无需考虑什么山内和睦、门派团结,反正他没在那个位子上,并不需对这一切负责。
  唯有这样的人……
  他默然,长睫密密垂着,掩去眼里一切心思。
  是啊,他爱她,比较好。
  想明白这件事,他竟然微不可见地笑了下。
  也好。如此,她在这山上,多了一个人护她保她,甚至这个人,能为她做的,比他还要多。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顾怀瑾。他告诉自己,你该感谢李玄白,才是。
  是的,感谢他。
  他微微笑着,拿着笔,在案旁伫立许久。
  一低头,才发现,蘸饱了墨的笔尖,已经滴了一团墨下去,在宣纸上晕开了一小圈。
  那是昨日写好的佛经。
  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1]
  “色即是空”。
  那一团墨,刚刚好好,洇在“空”字。
  怎么会,竟然,这么像……
  那个梦里,她的……一个胎记。
  腰窝——里的,胎记。
  娇俏的、圆圆的,腰窝。
  他的心脏仓惶跳动一下,几乎从胃里开始烧起来,不受控制地,烧过头皮、烧过指尖、烧过脊椎、烧过每一根细微战栗着的神经。
  他分外冷静地,想。
  或许,晚了。
  他已经完了。
  第31章
  化龙潭,之所以得了这么个名字,是因为据传此处曾有鱼化龙。
  南琼霜抬头,望见绿幽幽潭水之上,一棵粗而弯曲的树干扭曲着横过来,将两侧密林连接在一处,中间拱出一个山丘般的弧,树纹深深,不知是几百年的老树。
  李玄白随手一指,“这个叫‘龙门’。是说,这潭里面的鲤
  鱼,说不准能‘鲤鱼跃龙门’。”
  潭水边清幽邃寂,头顶是层叠遮掩的密林,遮天蔽日,唯在那水面正上方露出一块空缺,淡金色的日光丝丝缕缕地筛下来,落在潭面上,映得那水一眼见底、晶莹剔透。
  换个角度,略微从树叶缝隙里瞧见远处一座山头,形状竟然肖似巨蟒的头。
  南琼霜在门内略学过一点风水,晓得这样的地形,风水上应当是宝贵无比,若说曾有鱼化龙,说不准是真的。
  一转头,李玄白已经挽起了裤脚。
  南琼霜:“你干嘛?”
  李玄白嘻嘻一笑,“你以为我带你来这干嘛?”
  南琼霜上下冷眼打量他一圈,叹了口气。
  这山上,她唯一想去的就是那星辰阁,然而紫烟至今未散,她简直连个想出来看看的地方也没有。
  李玄白:“听说这潭水里的鱼能化龙,你没有点别的想法?”
  南琼霜懒道:“羡慕龙有两根?”
  李玄白竟然涨红了脸:“……放屁!女人家家的嘴怎么那么脏呢!”
  她轻笑一声,走到李玄白身侧,望着他忙上忙下,连个手也不帮忙搭一下:
  “抓鱼?”
  “正是。”
  他脱了鞋,挽起裤脚,径直踏入缥碧色的潭水中,透明的水从他脚踝漾开一串同心圆。
  她弯下身,细细去看那潭水里聚成一团的锦鲤。
  那些锦鲤,肥大如斗,皆是金红色,在碧色潭水里旋转攒动,好像撒了一大把泡得诡异的枸杞。
  她觉得有点恶心,直起身子:“你抓来干嘛?吃?”
  李玄白眼神紧盯着水面,“不然呢?”
  南琼霜揉揉眉心,怎么都跟雾刀一个毛病,天天就想着吃。
  “等着跃龙门的鲤鱼,都是灵物,你要吃?”
  李玄白抬起头,平日那般邪肆,一说到吃,竟然有点憨厚:
  “没吃过吧?给你烤来尝尝!跟你讲,这山上烤鱼,还没人烤得过我!”
  南琼霜扶额叹气。
  她没兴趣,百无聊赖地四处看,一看,瞧见远处密林遮掩下,有一口古井。
  有井倒也没什么稀奇的,不过古井总是有点说法,她闲得实在无聊,打算踱过去看一眼。
  李玄白从潭水边拖来一只木桶放在礁石上,擦着额上汗,“你小心些,化龙潭底下有东西。”
  一句话说得她原地站住:“什么东西?”
  “有机关。”
  “什么机关?”
  再问他,却不回话了。
  水面平如镜,潭中人全身绷得如一张拉满了的弓,屏息静气,忽而如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般骤然弹向水面,再直起腰来的时候,“诶诶——诶别跑别跑——”
  手里抓着条油光水滑的大锦鲤,左手抓完右手滑,右手掳完左手抓,一人一鱼打得不可开交。
  日光下,微尘拂扰,水珠碎洒。
  南琼霜一声叹息,不管他,径直往那口古井走去。
  “化龙潭底下,是天山极重要的机关。”李玄白终于大获全胜,站在人家锦鲤的老巢里拎着锦鲤尸体大老远朝她竖大拇指,“星辰阁的钥匙在这底下。看看!”
  南琼霜愕然回头望他。
  李玄白还当她是惊讶于他抓到了那般肥的鱼。
  “这一条,长成这样,不化龙也快成精了,是我这么多年抓着最大的!”一阵大笑,“求我,给你尝一口!”
  南琼霜翻个白眼,暗松一口气。
  潭水底下,是星辰阁的钥匙?
  潭水下面,怎么放东西?
  她倒是曾听江湖上一些倒斗的人说过,有些王公贵族,一辈子攒了不少宝贝,死后也怕人偷走,于是修建了水下墓穴,用层层机关密封隔水,藏匿财宝。
  如果说,星辰阁的钥匙在这底下……
  星辰阁暂时去不了。可是,倘若能取得星辰阁的钥匙,一切恐怕就快得多了。
  她垂下眼眸,悄无声息地将这化龙潭打量了一周。
  潭水就是潭水,周边林木也是自然生长,并没有布什么八卦阵。
  潭边几块巨石,浑圆完整,看着既无法搬动,也不曾被斧凿。
  水面上,唯有几块礁石。
  如果这地方有开启的机关,会在哪呢?
  南琼霜垂眼思忖,一面踱步,依旧向那口古井走去。
  “诶,别走远啊,特别是这边林子里。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森林里有山神?”
  “山神?”
  “是啊。水有水鬼,山有山神。”李玄白又往一旁的木桶里搁了一条鲤鱼,那鱼尾拍得桶几乎快倾翻了。
  不知怎么,她竟忽然想起那天,顾止深夜受罚,她自己撑了一只窄舟去接他。在那月下密林中,似乎确实……
  忽然被人,在颈边,吹了一下。
  那时,她仔细看了一周,没有任何人。
  回去问过雾刀,也说确实无人。
  “山神怎么?”
  “山神,”李玄白累得气喘吁吁,袖子撸得老高,精壮的小臂胡乱擦着额头汗珠,“喜善忌恶,最忌造孽乱杀。”
  南琼霜心里冷笑,这不点她名呢么。
  “倘若心性不正之人被山神撞见——”隔着潭水,李玄白的声音幽幽森然,“山——便收之。”
  南琼霜心里瞬间一紧。
  忽地想起来,她最初入山那一日,被顾止抱在怀里。顾止在那细细的山间小路上走,她从顾止的颈侧回头看,窄窄的山门高高的天,仿佛人被囚禁在笼子里,只抠出一个小孔,给人最后一丝念想。
  那时候,她就感觉……
  这山,邪门。
  一丝悚然,像只浑身生满了毛的多足虫,从她脚底窸窣地爬进皮肤、钻进脊椎,从她每个毛孔中攒动着钻出脚来。
  她面上倒是一笑,“我像是怕鬼神的?”
  李玄白见唬不住她,讨了个没趣,撇撇嘴,继续噼里啪啦地抓鱼:“我今日特意带了香料,待会抓够了,我们将这些鱼剖了,腌上香料,包着荷叶烤。你瞧着吧!保准你试了,三十年后也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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