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李玄白冷笑,“让开。这些日子他在师叔面前给我胡言乱语,连老子几年前在山脚下生火烤鱼的事都给我捅出来了,害得我挨了好几日的崖下思过,正一肚子火没处发呢。你再敢不识趣?”
  阿松只是直着脊背,规矩颔首。
  “叮——”一声,李玄白弹剑出鞘。
  南琼霜走过去,从阿松的背影后瞧见了李玄白桀骜愠怒的脸,很温和地问:
  “这是怎么了?”
  第30章
  一见她,李玄白那张阴沉不耐的脸,有了片刻的舒缓。
  “你来了。”他撩着眼皮打量她,“还肯记得我这个人?”
  “阴阳怪气的。”她站在阿松身侧,一步也不迈,故意问,“你来做什么?”
  门内忽然伸进一只手,她小臂被人一抓,像只小鸡仔一样被李玄白从阿松身旁拉了过去,跨过门槛,掩在他身后。
  阿松在门内,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她被拉出了门,一时脸色更加绷紧,“师兄,上次从暮雪院里强抢楚姑娘带走,已经被少掌门禀报师叔罚过,竟然不怕受第二次?”
  “罚?你管那也叫罚。”李玄白笑得张狂,那颗鸽血红的小耳坠乱晃着,“告诉你吧,师叔只会罚他,不会真罚我。”
  说着,不顾阿松脸色,悠然自得拉着她转过了身。
  “对了,这个给你。”她将那浅蓝色的同心结塞进他手里。
  “哟呵,同心结?”他眉梢挑了一挑,“算你有良心。”接过,当即就垂首,三下五除二绑在剑柄上。
  南琼霜冷眼看着他系结,懒散问,“夹枪带棒的,我哪里惹你了?”
  “你也敢问?!”李玄白不可思议抬起头看她,冷笑一声,“那天,那个姓顾的要你过去,你就过去了,你竟然忘了?”
  南琼霜耸耸肩,“不然我能怎么办?”
  李玄白猛地拉住她,攥住她小臂,抓得她几乎有些痛,眼神晦暗:“我们说好过什么,你可别忘了。”
  她还真不记得了。“我们说好过什么?”
  “说过——”小臂上的五指又缓缓收紧,他眼神沉得仿佛山雨欲来,“——你要陪我演。”
  南琼霜一愣。
  他那时说的“陪他演”,竟然是指这个。
  陪他演两情相悦么?
  那怕是当真演不长久,她有更需要演的人,她冷嗤一声。
  不过,演两情相悦做什么?假如爱上她,他在山内地位必然要动摇不少,毕竟她如今已是众矢之的。
  难道——他想下山?
  南琼霜上下凉凉打量他一圈,笑道,“要我演爱你?”
  “也不是演。我问你,”李玄白沉沉盯着她,“倘若要你选,我和那个顾止,你选哪个?”
  当然是谁能替她拿来镇山玉牌,就选哪个。
  她不在乎地拨拨耳朵底下的小耳坠。
  这一拨,忽然发现,她一向戴在身上的七乌香木的小耳坠,竟然忘了带了。
  今天一整天恐怕都要跟李玄白在一起,李玄白是她这局上至关重要的一步棋,不戴那对耳坠,总觉得是白白放了机会溜走。
  她道,“等我一下,忘了东西。”
  “忘了什么?”李玄白语气倏地暴躁起来,“你的回答呢?”
  她回眸笑了一声,“选你。”
  不就是想听这个吗?反正空口白牙,他要多少,她有多少。
  山风清冽,落花在微寒的风里飘摇零落,李玄白站在山岗上,蓦然变了脸色。
  周身烦躁之气,一瞬竟然尽数散了,冷哼一声,抱着肩膀踢石头玩。
  南琼霜冷笑,男人怎么总想叫她爱上他们?一说不爱,一个个不依不饶
  的。
  转身,敲开院门,又闪身回了院子。
  *
  前些日子,她闲着无聊,叫小厨房给她做了几个玫瑰酥。眼下既然要出去,就顺手拿纸包了起来,打算一并带走。
  再出门的时候,院门半开,阿松依旧挡在双门中间,不依不饶地沉默伫立着。
  门外说话人却有两个。
  “……我为什么不能带她走?她自己愿意同我走,你管得着吗?”李玄白的声音。
  她从阿松身侧闪身跨出门去,一抬眼,“……顾公子。”
  顾止长身立在门外,仍是一贯的雪白的弟子衣,然而今日脸色却分外冷寒,甚至比身上衣裳还要发白些。
  望了她一眼,轻飘飘瞥开。
  就那一眼,有时候,顾止觉得,她肤白得太过分,唇怎么竟然又天生那样红。有些事情,简直不能怪他。
  未等她说话,李玄白已经不由分说握住了她小臂,欲把她径直从顾止身旁拉走。
  她脚下一趔趄,下一瞬,忽然感觉另一只胳膊,也不知不觉被另一只手握住。
  她一愣。
  他抓了她的胳膊?
  那手掌却倏地松开了。
  一瞬间的温热,仿佛幻梦。
  顾止几乎是触了电似的撒了手,把手收进袖子里,广袖一横,拦在她身前。
  她垂下眼眸。
  顾止道,“楚姑娘前些日子摔了,你少拉拉扯扯。”
  李玄白冷笑,“她自己都没说什么,你在这拦个什么劲?”
  望着他不肯放开她的手,顾止却忽然瞧见了,朗朗日头下,李玄白腰间的,一个再熟悉、再显眼、再刺目不过的东西。
  那个远山蓝的同心结。
  竟然明晃晃、毫无忌惮、堂而皇之地,挂在他那柄剑下面。
  他怎么敢?!
  手握上腰间剑柄,下意识就要抽剑出鞘。
  却险险止住。
  他闭上眼睛,不由自主倒退了两步,微晃着堪堪站稳。
  睁开眼睛,强自缓了一时片刻。
  再开口的时候,神色平静如水,然而不知为何,似乎虚脱了般无力。
  他轻轻道,“楚姑娘……是自己愿意同他一起吗?”
  一句话,问得南琼霜愣住。
  她该怎么答?
  虽然在问她,却仿佛出神愣着,仿佛……是问给他自己。
  一种疲惫的,心灰意冷。
  忽然,他腰间一个东西摇动一瞬,是他剑柄上那个粗糙笨重的香囊。
  她勾唇笑了一下,“算是。”
  顾止也没说什么,噙着一丝笑,出神望着她锁骨半晌,垂着眼眸。
  良久,轻轻颔首。
  “我知道了。”侧开身子,容她过去,“去吧。”
  笑是仍然笑着。
  可是,人竟然像受了冻般微微发起抖来。
  她到底还记不记得,上一次,他这般冻得发抖,是他深夜领罚从瀑布底下出来,她撑着一只窄舟来接他。
  那时候,她还能发觉他身上冷。
  他眼睁睁看着她心情很好似的,微笑走去李玄白身边,由着李玄白毫不收敛地抓着她胳膊。
  忽然,李玄白瞧见她怀里那个纸包裹,大喇喇拿过来打开,“玫瑰酥?”拿了一个,在嘴里嚼。
  南琼霜沉思一瞬,拿了两个,转了回来。
  顾止一愣,两个玫瑰酥忽然强塞进他手里。
  他出神地垂下头。
  她的手,似乎碰了他的手背,一瞬。
  他不由自主地用另一只手,摩挲着那一小块地方。
  只听她眉眼笑开,道,“公子不必担心,我很快回来。喏,拿着。”
  他看着那两只圆溜溜的小饼,竟然觉得胃和心脏系到了一起,两个一起抽痛了起来。
  李玄白已经走开几步,嚼着那糕点,含糊道,“他不爱吃这些,你少给。”
  顾止自嘲笑笑,拉过她的手腕,将两只玫瑰酥塞回她手里。
  道,“既然旁人也有,姑娘也不必给我。”敛袖抽身。
  望着他背影,南琼霜兀自沉思半晌。
  自伤这一招,已经不顶用了;温柔解语这一招,似乎也不再有什么机会。
  但是,若即若离。
  ——似乎,欲擒故纵、若即若离这一招,尚有些可用之处。
  她愉悦轻笑一声,将碎发在食指上绕着,抬眼一看,李玄白已经走开几步,于是悠悠跟上。
  有点意思。她心里想,这回,可是有点意思。
  *
  当日,顾止竟没去练功,宋瑶洁传话来请他对弈饮酒,他竟也没去。
  只是一个人,在天山佛堂中,紧锁了门,自顾自地,抄经。
  他这些日子,反常得太过,连他自己都看不过去。
  唯有佛经、佛堂、静心咒,这些东西,尚能压抑些他的心火。
  他垂首磨墨,墨条在砚台上温吞地、缓缓地打圈,修长的玉白手指沾了一点墨渍。
  用毛笔,蘸了水润过,又在砚台上,左右蘸了两下,吸着墨汁。
  那砚台周围,刻了一圈细小的梅花。梅花是冬天里才有的花,眼下山上,漫山遍野尽是桃花。
  这时候,她正跟李玄白两个人在山花烂漫里走吧。
  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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