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他竟可以看吗?他该看吗?可是不看,她怎么办?
或者,该放任她受伤吗?放任她死?
楚皎皎垂着长睫,白瓷般的脸孔上仿佛停歇了两只蝶。
檀口微开,樱桃般娇嫩的唇瓣,一张一合。
墨瀑般的长发,水淋淋的,顺滑垂下,月色下光亮如缎。
那长发的下面……
忽然身上仿佛火烧,他偏开眼,喉结痛苦滚动了数下。
他不该看,也不能。
他也确实没看见,他对自己说。
还好,不算对不起她。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打算用他的衾被帮她围上,免得他进退两难,也免她醒来痛愧难当。
于是倾身去够他叠在一旁的衾被。
那被子放在床榻内侧,她人在靠外的一侧,鱼尾在月色里泛着森森冷光。
他小心翼翼地,越过她带着湿寒潮气的鱼尾,手指支在空处,拉到了他的被角。
牵着他的衾被,缓缓地拉过来。
室内却忽然幽光浮动,那些碎闪的鳞片泛起点点荧光,逸散在空气里,仿佛蓝色的萤火虫。
鱼鳞闪着光褪去,最终熄灭的时候,是一片在夜里黯淡的雪色。
两根玉箸般的长腿,猝然搁在他眼前,甚至鼻子底下。
第25章
他几乎未及分辨眼前的东西,脑子里就轰然一声霹雳。
劈得他浑身发麻,踉跄退了几步,连手指尖都打着哆嗦。
紧紧闭上眼,不去看,也竭力不去想,只把他的衾被,缓缓往上拉,拉到她脖子底下。
围住她的肩膀,才敢掀开一道眼缝偷看,半截霜雪般的纤细小腿露在被子外。
他屏着呼吸闭着眼,手上去握她的小腿,刚碰了一下,触手湿冷得心惊,却灼得他仿佛被烫了一下。
一瞬间甩开手,他几乎是疼痛地,喘了一声。
他怕。
怕什么,他甚至也害怕去想。
他强自压抑难以自控的呼吸,紧紧闭着眼睛。
一条受了伤的鲛人。
她并非有意引诱他。
但是她,美丽、无辜、纯洁、破碎,只是阖着眼睛躺在他床榻上,已经是堂而皇之的诱惑。
是他不好。
指甲掐进手掌里,他几乎恨自己的心,手上握着她细细的脚踝,撩开被子,把那半截莹白的小腿,盖进被子里。
又去强自镇定着,抬起她的胳膊,把他的被子围在她胸前,掖到她腋下。
围好了,将人从头到脚包得仿佛如一只蚕,他终于敢全睁开眼睛,坦然看全面前的人。
她垂首,后背靠着床头,湿而凌乱的长发拨在胸前,长睫垂着。肤色那样白,白得几乎瞧得见皮肤下的青色血脉,像只昂贵易碎的瓷偶。
虚弱睡着,浑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竟敢如此安心。
他又吞咽了一下,闭上眼,竭力平心静气。
查查她受了什么伤,少胡思乱想,他在心里骂自己。
于是,终于大着胆子,拨开了她垂在胸前的长发。
仔细去看她……可以被他看的地方。
头、肩颈、双臂倒是没有什么伤。
其余的地方……
其余的地方,不该他看了。
他转身,打算出去寻人帮忙。
眼睛一瞥,却见她长发仍湿着,碎发往下滴着水珠,一颗颗砸在深深的锁骨窝里。
他怕她凉,伸手替她揩去了。
然后,鬼使神差地,看见了那衾被束缚下的,一条浅而短的……小缝。
他脑子里又是轰隆一声,天雷劈得他天灵盖都发麻,张口结舌、口干舌燥地,连连后退。
他什么都没看见。这也是事实,他确实什么都没看见。
但是,那衾被——还不如没有。
不,他的意思是,是,那衾被,同没有也没区别。
但是,他没有看见,他确实、确实什么也没有看见。
不过是——
他木然偏开头,去看那碎闪熠熠的月光下的水泊。
他太累了,今晚。他捏着眉心。
然后,再次鬼使神差地,注意到了——那窗子底下的桌子上,搁着的,画了一半的——菩萨像。
纯白的菩萨像,略描了一半的青色璎珞。
以及。
胸前,两颗红点。
唇上,一点丹朱。
一个诡艳、妖戾、疯狂的,三角形。
他是疯了。他在心里喃喃,他真是疯了。
他疲惫已极,几乎是虚脱般坐在床边强自缓着,缓了半天,打算起身,出去寻人。
身后却忽然覆上了一个带着潮湿水气的身影,两根雪臂从后颈缓缓伸了过来,一个微微寒凉的怀抱。
“公子,”身后人委屈且哀怯,“去哪?”
感觉到后背贴着的身形,顾止身子一僵。
他绝不该在这种情况下,与她同处一室。
他转过身,冷冷将她两只胳膊拿了下来,“我去找人帮姑娘疗伤。”
“公子,”她缓缓摇头,睫毛上的泪摇摇欲坠,“我受的伤,旁人医不了。”
他垂着眼,不说话。
胸膛只是起伏着,像压抑着岩浆的火山。
她一双修长的手,缓缓抚上了自己心口。
顾止偏开眼去。
她说:“公子,奴婢这伤,是心伤。药石无医。”
喃喃道,“唯有公子可医。”
他长睫抖了两下,不说话。
她低着身子仰看他,那样近的距离,近得仿佛两个人鼻尖和嘴唇都被一根看不见的线连到一起,每一呼、每一吸,那根线就颤抖着缩短。
缩短到——
他忽然觉得胸口窒得厉害,仿佛要一口气上不来了似的,慌忙抽身往后。
那软软的身子,却不由他退缩,跟着追了上来,两只手摸在他胸膛上,又在他背后环起来,玉般晶莹的鼻尖,一抬眼,竟然在他的鼻尖下。
那样近的距离,近到,连衔在两人口中的那根线,都不必有了。
只要张口,就可以,衔住她。
她的意思是……?
他在心里揣测着,胸膛里一颗心脏仿佛在滚水中煎熬,面上却平静。
吞咽了一下,闭上了眼。
她想吻他,对吧。
好啊。
他渴盼已久。为什么不呢?
闭上眼睛,等着。
她发丝上的水珠又落了一颗,砸在他的手背上,碎了。
期待的柔软触感却久等不来。
他等得心焦,睁开眼,却见面前人,手指转着发丝,眼神泛寒,带着一种作壁上观的微微冷笑,置身事外又兴致盎然地,看着他。
像玩味。
她开口,声音空灵幽茫,如大海中央幻影飘渺的海妖:
“公子……,”笑,“在等我……吻你?”
瞬间,他惊觉她那微笑是什么意思。
根本没想吻他,只是戏弄。
看他陶醉,看他好玩。
看他失神,看他着迷,看他沉沦下去难以自控。
而她,唯一的始作俑者,兴风作浪,隔岸观火,事不关己。
她凭什么……!
他心里惊怒,一时竟然搂住了她的腰,搂得她身子一仰,距离他胸膛只有半寸,笑看着他。
她推着他胸膛:“别生气嘛,公子。奴婢只不过是……”张开双臂,去搂他的脖子。
那滑而微寒的锦衾,悄无声息地滑了下去。
人已经扑进了他怀里,手搂着他的背,毫不假饰地,压在他胸口:
“只不过是……太爱你了。”
他捏着那堆叠到榻上的衾被,忍无可忍地抖了一阵子。
最后下定决心的时候,人也不抖了,无比清醒冷静地,将怀里的人解了下来,放平到榻上。
——然后,压了上去。
*
那是顾止有生以来,最害怕的一个梦。
晨光熹微,淡金色的阳光从支起的窗里斜斜照进来。窗外鸟啼清脆,那尊七彩菩萨像静静摆在床头柜上,悲悯无言。
床上的人蓦然大睁开眼睛,腾地一下起了身。
僵坐半晌,缓缓用手遮住了脸。
他几乎有点想死。
那个梦,山上天池里竟然有了鲛人。玩弄他的心,再恶毒地践踏在脚下。
还有那裸/.身躺在他床榻上,一边用身子勾/.引他,一边又眸光冰寒莫测
的,楚姑娘。
然而,最可怕的,还不是那似人非人、似妖非妖的她。
最可怕的部分,只有他自己知道。
——在那梦里,他。
——没有停下来。
他几乎崩溃了,捂着脸,抱着头,十指插进发里。
房间里并没有人,然而又似乎到处是人。连柜子和茶盏都长了眼睛,明明白白、清楚显豁地,看穿了他的心思。只是顾及他脸面,或许也怜悯他,又或许是唏嘘感慨,于是不约而同地沉默。
他连将眼睛露出来都不敢,众目睽睽之下,痛苦地,把脸埋在手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