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雾刀以为她在因今晚的事犯难,笑:“怕什么,有舆图呢。”
  她又叹口气。
  倘若如此,也无怪雾刀蹲在这里逼她了。
  从前举足轻重的人物,死了倒罢,就怕不人不鬼地活着,时不时抖落出什么。
  她若是不知道便罢了,偏还知道。若她在山上这段时间前堂主走漏了什么秘密,前堂主是死了,事情就全算到她头上。
  她长叹一口气,雪白的手伸到雾刀眼睛底下:“薄荷膏呢,再给我闻闻。”
  除了薄荷膏,雾刀又掏出一枚小圆子,放在掌心,一并给她。
  “这是?”
  “归魄丹。从鬼祝那儿搞来的,我的私藏。”鬼祝据说是个巫医。
  “做什么?”
  “可以让人短暂恢复神智的玩意儿。不过,我也没用过,你试试。”雾刀笑,“叫她最后再吐点情报出来,用得干干净净的,再杀。我对你好吧?私藏!”
  南琼霜不语,只是将那小丸子放进木镯中的暗格。
  “对了,”她忽然想起来,“我喝酒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
  “这不是接任务去了么。”雾刀继续抠耳朵。
  南琼霜起身的动作一滞:“你今晚接的任务?”
  雾刀瞅了眼天花板:“一个时辰前吧。”
  南琼霜冷笑了一下,披衣起身。
  天山派还拿自己的门禁机关当个宝贝,原来早被外面的人渗透了个干净。不仅被她和雾刀混了进来,甚至还有线人,在天山上随时联系。
  她坐到妆镜前,将长发梳顺,吹灭了灯烛。
  此前,她不愿用轻功单独出门,一是忌惮机关,二是不愿显山露水,三是拿下顾止,什么都有了,不必费那个麻烦。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黑暗里,她抬起眼,一双眸子锐如寒星。
  *
  有了那半张舆图,躲机关就轻而易举。月色下,南琼霜循着那舆图上的路线,在一个漆黑的洞口前站定。
  山上未点火把的洞穴原本就黑得一片混沌,此时又将近子时,更是一片森森。潮湿而阴冷的风自洞穴口幽幽吹出,似一只看不见的软软的手,拂动她额际碎发。
  风里一股酸臭腥气。
  南琼霜看着那几乎要吞没一切的黑洞,将舆图卷好,收入袖中。
  那风里的气味,旁人或许闻不明白,她可是心里有数。
  这洞里,可不会有好东西。
  她垂着眼眸,慢吞吞点亮了火折子。
  雾刀在她耳朵里咯咯笑,“拖时间?怕了?”
  “醉了,头疼。”她打了个哈欠,笑道,“怕?”
  “告诉你吧。”她抬步步入黑暗,纤细身影被混沌吞噬,“这山上,最可怕的,是我。”
  山洞里阴冷无比,或者,与其说是冷,不如说是一股死气。
  这地方,千百年未曾经阳光照耀。
  火折子点亮一隅,照出洞穴顶上一些狰狞的钟乳石。犬牙般的尖尖,往下滴答滴答滴着水,砸在地面窄路两旁的深潭里,回响幽幽。
  溶洞内是化不开的黑暗,即便有一簇火光,也是杯水车薪。
  南琼霜举着火折子,从容在曲折小径上走,轻巧挤过山岩之间的细缝,一路向前。
  那时,颂梅死前,曾咒她被扔进溶洞的盐汤子里喂鳄鱼。看来那是细作身份败露后山上常用的刑罚,如今这个溶洞,就是颂梅曾提到的那个。
  如果她也身份败露,下一个被关在这深不见底的溶洞里受苦的,就是她。
  她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有点意思。
  忽然,几乎让人疑心耳朵聋了的极致死寂里,有了一些细碎、微弱的声响。
  远远的、不知拐了几个弯传来的,叮铃叮铃的铁链声。
  还有一些窸窣的嘶嘶响动。
  她径直走去。
  火折子点亮的光里,拐了几个相连的溶洞,终于,她在一团同样的漆黑里站定。
  那嘶嘶声骤然喧哗起来。
  火折子一举,面前是一个幽蓝的深潭,上面逼仄压着一块山体,几乎压到水面上。
  水潭里面,一大团滚在一起的花斑细蛇狂乱抽搐着,相互扭绞着竭力散开,一齐往光亮处抖着尾巴窜来,密密麻麻、眼花缭乱。
  南琼霜后退两步,蛛罗丝缚上手指,一抬头,那散开的蛇的中心,竟然有一个……人。
  或者说……应该是人。
  那人头发已经长得不可思议,人蹲在水潭中央的一块礁石上,脚腕上拴着铁索,头发四散漂在水里,头上直接是沉沉迫下来的山岩,几乎连头都抬不起来。
  打着结的长发下,身上除了泥污,便是溃烂,亦或是血。
  嘶嘶声在这溶洞里几乎铺天盖地,四面八方的回声涌来,一齐涌上岸的,还有那翻扭搅动着的蛇群。
  南琼霜手一抖,蛛罗丝织成一张细密大网,直接将爬到她脚前的蛇群尽数兜住,两手如花一翻,扭动挣扎的蛇尽数被绞成数段,从网洞里狂扭着乱漏下来。
  蛇再上岸,便再兜、再绞、再兜、再绞。
  半盏茶后,溶洞内的嘶嘶响动终于静绝。
  南琼霜喘着气,笑道,“你是真一点忙不帮啊。”
  雾刀在她身侧站定,抱着肩膀,“用毒不就得了?”
  南琼霜叹息,嗅了嗅袖口的血气,“这水恐怕连着山上水源,怕生事端。”
  又道,“你当真确定那个竟是前堂主么?”
  紫睨堂主,她是无福见上一面。然而绝色之名十五年后仍传于江湖的人,怎么说,也不该是那个样子。
  不像人,像畜生。
  她同雾刀对视了一眼。
  雾刀竟也神色忌惮,噤若寒蝉。
  南琼霜手一张,掌心的蛛罗丝有意识般游向深潭中央那块礁石。
  把礁石上那个不知是人还是动物的东西,操纵木偶般,绑住关节,吊进水里,拖了过来。
  那东西已几乎不会挣扎了,在彻骨冰寒的溶洞水里静默无声地被拖过来,拖上岸,拖到两人脚下。
  南琼霜又同雾刀对视一眼,两人一齐蹲下打量。
  一蹲下,一股扑鼻的恶臭。
  不知已多久没有正常便溺,一些东西湿漉漉的黏在它身上,黏得长发打了结。
  长发里夹杂着一些几乎无法分辨的东西,裹了一身,依然瞧得出是雪白的酮体,然而实在是溃烂腐败得太厉害,整个人几乎是一块泡涨了后又生生腐烂的臭肉,手臂上竟然还钉着一根细细的水蛇。
  两人几乎都控制不住地想呕。
  南琼霜嫌弃得实在下不了手,瞥了雾刀一眼。
  雾刀晓得她洁癖的毛病,眼睛翻了翻,听天由命叹了口气,将那东西手臂上的水蛇扯下来。
  又强忍着恶心,捏住那东西的下巴,捏得它仰起头来,利落卸了它的下巴。
  “归魄丹。快点啊!”他气急。
  那一抬头,南琼霜看见了,尽管已经腐烂了半张脸,那东西——确是紫睨堂主。
  那失踪十五年,依然在极乐堂会客堂最中央悬挂着画像、以容貌绝世闻名、甚至时至今日仍有一大堆暧昧传说和绯闻轶事的女子。
  画像上,前堂主撑一把木槿紫的纸伞,伞边缘垂下数根鲛纱,暮山紫色的华服,袍袖款摆,回眸一笑,整个人如烟雾般迷离出尘。
  那明眸皓齿之人,竟然变成这么个东西了。
  南琼霜不由一阵遍体生寒。
  “归魄丹!”雾刀大叫。
  南琼霜赶忙将那小小一颗丸子搁进她嘴里,退开两步,几乎有些踉跄。
  雾刀利落又将她下巴安了回去,随即马上撒开,走去水潭边涮手。
  那东西嘴里骤然被塞了药,猛掐着脖子一阵干咳,喉咙里浓痰滚动,仿佛一个破风箱。
  雾刀涮完了手,站在她身侧,两人一起惊疑不定地看着。
  许久,那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终于停下了咳嗽,剧烈喘着,抬起头来。
  原本涣散癫狂的眼睛变得清楚明白,而那腐烂了半边的脸,却因为这双正常的眼睛而变得更加诡异可怖。
  紫睨目光只在两人脸上停留了片刻,就嘶着气,笑了起来。
  “门内之人哪?”声音古怪得仿佛拿锉刀在金属上锉,“怎么,总算想起我来了,来取我这残命?”
  南琼霜尽量从容道,“堂主,您知道门内的规矩。”
  紫睨冷嗤一声:“罢,我早已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多年,你们早该来了。”又道,“据我失踪,如今已是多少年了?”
  “十五年。”
  “十五年了……日子过得真快。”紫睨一笑,端详着遍体溃烂,不在乎地道,“那,我问你,顾清尧那厮如今怎样?”
  南琼霜道:“掌门么?掌门总在闭关,我还不曾见过。”
  紫睨讥诮一笑。
  “他有几个儿女?是谁所出?”
  “从前有一个名为顾之的,夭折了。眼下只有一个儿子,名唤顾止。至于母亲是谁,我并不知道,似乎并不在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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