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顾止抬起眼。
  她温柔又认真地,恳求道,“我想要的,是公子……不论何时,都不会将我抛下。”
  窗外风动,树中鸟扇着翅膀惊起,婆娑颤动的绿影中几声惊心的鸟啼。
  她睫毛上挂着露水。他又让她哭了。
  该去帮她把泪拭下来,可惜他不能。于是低低道,“好。”
  她试探着,颤颤伸出一根玉白的小拇指。
  “拉钩?”
  怎么像小孩似的,他失笑。
  伸出他的小拇指,一勾。
  很柔软。
  “楚姑娘,虽则如此,我还有一些事情想问你。”
  语气严肃,她心中一紧。
  箭羽新旧的问题,归根到底是个隐患。
  那箭,不知旁人能否发觉,但若由她来看,第一眼就知新旧有别,不会有错。
  顾止若正襟危色地问,问的只怕是这事。
  她垂眸,缓缓地拨着药汤。
  顾止想问,却没问出口,一顿。
  南琼霜心事重重地等着。
  想了想,他又开了口,却垂着眼睛,不去看她,只盯着她耳朵旁边那颗梨花色的小耳坠。
  半晌,他道:
  “楚姑娘……同玄白很熟?”
  第19章
  这话问得她一愣。
  李玄白?
  “倒并不熟……不过是我在林中中箭,李公子似乎住在那附近,刚巧遇到,于是将我带了回来。”
  说到这,她一颗心又猛地一紧。
  他们是在李玄白的住处相遇,并不是在林中。不知道李玄白会不会替她圆谎。
  “不过是偶然相遇吗?”他再次确认般的道。
  南琼霜心中想,这是在怀疑她早与山内人勾结?
  却忽然发现了他通红的耳尖。
  他脸红什么?
  下一瞬,南琼霜心里有了一个答案。
  ……不会吧?
  却见顾止垂下眼,松了口气,那样子竟然是南琼霜有点难以置信的乖巧,叹了一声:
  “那就好。”
  南琼霜的指甲在药碗边叩了两下。
  他这是……有点吃味?
  因她和李玄白一同回来?
  她垂眸低头,舀了一勺汤药在口里,心中思索着,连苦味也不觉。
  吃味又何必脸红?她见过那么多男人,也常常刻意引人吃味,但那些男人,脾气爆的往往当即吹胡子瞪眼,较能装的便平静无波地揭过。
  倒还没有仅仅因为吃味,就脸红了的。
  难道……这位江湖上有名的天山派少掌门,连头发丝都挑不出一丝瑕疵的无双君子,竟尚腼腆纯情?
  南琼霜古怪地看了顾止一眼。
  顾止长发披垂了一身,垂着的眼沉静如水,额鼻如琢玉,矜雅得像一座落花片片的雪山。
  见她喝着药,他问,“烫不烫?”
  似乎是有一点,但南琼霜忍惯痛也忍惯烫,于是摇摇头,笑,“还好。”
  顾止又道,“是顾某对姑娘不住,带姑娘上山,本是要为姑娘解毒,不想竟使姑娘遭人嫉恨。是顾某思量不周。”
  这话说得南琼霜心里一紧,赶忙道,“顾公子关照我,有些人因而不平,倒也是人之常情。不过,也幸好有公子关照,才使有些人心生忌惮。”意味深长道,“若公子将我置之不理,那我可真成了砧板上的肉了。”
  顾止沉默不言。
  良久,他长叹一声。
  又道了一句,“顾某对不住姑娘。”
  ……
  这一句话,南琼霜自认识顾止头一天起,就一直听他挂在嘴边。
  她默了默。
  忽然道,“其实,公子不必同我道歉。”
  顾止有点诧异地抬眼。
  她搅着药汤,神色淡淡,“我惹了其他人不悦,不是公子的责任,原因在我。是我选择与颂梅同去,尽管我明知山上危险,也明知她不喜我。”
  “即便那日,普觉寺中毒,也是我明知公子与人打斗,却不曾站远,非定在那里观战之故。公子实在不必怪到自己身上。”
  顾止闻言,一愣,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她继续道,“其实,个人境遇都是个人选择,每个人都要为当初的一念付出些东西。该该公子担的,公子担;不该公子担的,公子也不必揽在自己身上。”
  “我明白,公子是作为下一任掌门被培养长大,故而从小就要担负起一切。但其实,本不必如此。”
  她轻轻道,“人各有其路。这样下去,公子会把自己耗尽的。”
  “公子本不必承担这些。”
  顾止静了许久,不说话。
  窗外晨起的鸟儿在枝头间雀跃鸣啼,花影摇动,筛落几缕日光。
  窗里吹进几点花片,打着旋落在地板上。
  顾止默然看着那些花片落在脚下,落在她坐着的榻侧。
  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出神。
  从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些。
  自从出生以来,人人都是一样的表情对他,千百张脸,都是一样的期待与殷切。
  他是天山之后,未来的掌门,甚至在连名字都没有的时候,就已经被要求成为众望所归的一山之主。
  他要担的向来比别人多。远的、近的,对的、错的,与他有关的、与他无关的,都是他的责任。事事都可罚他半日。
  他也没有怨言,他认。
  但是,倒是头一次有人对他说,这个样子,会把他自己耗尽的。
  会把他自己耗尽的。
  会吗?
  他竟从来没想过,这山上若出了不该出的事,那错或许并不全在他。
  他竟可以这样想吗?
  顾止坐在她榻侧,不知道沉默了多久,静得如一尊蜡像。
  脸色飞速变换,眼见着是出神愣怔、千头万绪。
  南琼霜一声轻叹,又舀了
  一勺汤药。
  她其实素不与任务目标谈心的。何必呢?男人爱上她是很容易的事,她无需袒露自己的心,哪怕只有一点点。
  今日,她稍微说得多了些,只是为还他当众庇护、那颗回元丹和那滴见了她受伤、砸在她手背上的泪。
  他人太好,连她也不得不动容。
  顾止回过了神,起身去桌上小匣子里摸出几块红糖,递到她掌心。
  又拿起桌上一颗红彤彤的苹果,自然而然地替她削去了皮,从中切开。
  递到她面前。
  “那么苦,用点甜的,顶一顶吧。”
  南琼霜一愣,迟疑着又舔了一下唇。
  很苦吗?
  她没有苦的概念。
  却见顾止脸色,一瞬僵了僵。
  像忽然被人踢了一脚似的,下一秒,他直接把那苹果强塞到她手里,转过身就站了起来。
  背对着她道,“楚姑娘好好用药。晚上顾某再回来陪姑娘说话。”
  语气生硬仓促得紧。
  南琼霜疑惑抬头,望着他背影,十分不解。
  她哪里惹了他不快?突然之间就变脸。
  并且……她受了箭伤躺在他床上的时候,他不是已经开始唤她“皎皎”了吗?
  怎么又变回来了?
  却在他匆匆转身离去的一瞬,窥见了他染红的耳尖。
  跨过门槛,顾止抬头望了望婆娑树影。
  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竟有这么大的反应。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他说苦,劝她吃些甜的,于是她伸出软软的舌尖,轻舔了一下自己的唇。
  虽然那药烫得她唇色嫣红。
  虽然那软软的舌尖晶晶亮。
  虽然她舔了那一下,于是花瓣般的唇,顿时濡湿水亮。
  虽然那上勾的唇角、饱满的唇珠,看起来,非常适于……。
  楚姑娘只会留在山上三月,他也不知是怎么了,当真是害了病。
  于是几乎夺门而逃。
  *
  这些日子,南琼霜一直在等待山内对宋瑶洁的处理结果。
  虽然颂梅留了一封所谓的遗书,但实在太拙劣,她不相信天山派的人竟会相信宋瑶洁的说辞。
  何况,颂梅熟知山上道路和机关地形,打着保护引路的旗号跟她同行,最后却双双在一条不该走的小路上为机关所伤。这样的事情,颂梅几乎已经不是嫌疑,而是板上钉钉。
  既然颂梅是板上钉钉,那么宋瑶洁的授意,也就是板上钉钉。
  不论宋瑶洁如何编造说辞,事情仍是清楚显豁——倘若宋瑶洁不为她兜底,颂梅必没有这个胆子。
  南琼霜想得明白的东西,山内人晓得宋瑶洁和颂梅心性,只会更明白。
  如何处置,全看山内对顾止的态度。
  那日顾止当着众人面为她和宋瑶洁起争执,立场摆得明白,瞎子都能看出来。
  倘若如此,山内对宋瑶洁的处罚还是无关痛痒,那么便是宋瑶洁一派如今正压过顾止,哪怕顾止偏袒她,也不能扭转局面。
  如此,是否要杀宋瑶洁,她务必得再掂量掂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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