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这幅样子,睡着或者晕倒,都比醒着好。
  *
  南琼霜再醒来的时候,天已黑了。
  她却没见着顾止。
  不止如此。
  环视一周,屋里连个人也没有。
  门关着,屋外灯笼透着微微的红色。窗外虫鸣阵阵,灯笼的流苏在夜风里安静摇晃,三两片落花从窗子打着旋飘进来。
  除了虫鸣,只有丫鬟侍仆们规规矩矩的脚步声。
  一切都严丝合缝地如常,甚至连她桌上茶杯中水的高度,都与早上雾刀搁下时无二。
  仿佛今早她流血流得浸透了床铺,仅仅是个梦。
  她的毒不曾发作过,也不曾流过血,屋内人不曾惊慌,也无人去通报过屈术。
  至于顾止,仅仅是一整天忙于练功或公务,不曾回来。
  她心里纳闷极了,推开门,想去寻那个她托了话去找顾止的小丫鬟。
  却
  是那个拿事的阿松站在门外,向她一行礼。
  “姑娘醒了。用夕食吧。”
  没等她再说下一句,那侍仆已经垂着眼睛退开一步,后面闪出一个端着食盘的丫鬟,进来放下,便关上门走了。
  “请问……”她打开门。
  阿松立在廊下,神色淡漠,“姑娘还有事?”
  “我的病……?”
  “屈术先生将您医好了。”话毕,转身就走。
  连个追问的时机都不给她。
  她悻悻关上门,一头雾水地坐在桌前。
  却忽然发觉,今日的菜色与平日不同。
  平日似乎是揣测着她口味清淡,大多是些做得鲜美的时蔬,不然便是些白灼虾、清蒸鱼之类。
  今日,却是肝尖、肺片、五红汤和甜粥。
  全是补血的菜。
  有资格吩咐厨房、会为她而吩咐厨房的人,只有顾止。
  虽然他连面都没让她见一面。
  她垂眸看着那几道菜,只觉得有点棘手。
  顾止来了,听了她“临死之前,有话要说”这种悲情的话,看了她那个样子,甚至治好了她。
  但就是不愿意再见她一面。
  甚至特意吩咐过下人,再不对她多说一句。
  像她是什么瘟疫似的。
  这个样子,摆明了是井水不犯河水,顾止并不想再与她有任何关联。
  她也不知道是哪里惹怒了他。
  或者,是惹怒;或者,是怀疑;或者,是门派中更有权势的人下令。
  或者,是他刻意回避。
  究竟是为什么?
  雾刀曾说,是宋瑶洁提醒了他,说了她一些破绽之处,故惹了顾止怀疑。
  但没想到,他竟然都不欲向她求证,甚至连一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她。
  更没想到,那样心软的人,见了她浑身是血地躺在床上,最后一句话是想见他,他竟然硬得下心肠,连面都不肯见。
  是她此前的感觉错了吗?他对她,从来就只是点头之交?
  她的筷子在油汪汪的肺片中间点着,良久,一片也没夹。
  终于,放下筷子。
  头又开始痛了起来。
  此前那么多心思,当真是白费一场?
  身旁伸过来一双手。雾刀:“给我双筷子。”
  南琼霜:“滚。”
  雾刀:“筷子你没用啊。不吃了是吧?”遂把筷子从她指间直接抽走。
  南琼霜大翻一个白眼,“没吃过饭?”
  雾刀不语,只是嚼嚼嚼。
  良久。
  “好吃。咱走的时候把他厨子也捎走。”
  南琼霜气得发觉自己眼下很饿,端起粥来,舀着吹了两口。
  雾刀忽然道:“这男的挺在乎你的,这么多好饭。”
  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没好气道,“你哪只眼睛见着了?闹得这么大,想用个苦肉计,人家连见我一面都不肯。”
  “我可是两只眼睛都见着了。”雾刀捧着那盘肝尖吃得起劲,“小丫鬟请了两次,两次都没来,第三次,你那会真快血尽身亡了,我正想要不要下去看看,人来了。”
  “来了之后,装镇静,紧张得要命。人多,没好意思表现出来,但后来那个大夫来了,说你这个情况,可以有两种治法。”
  “一种就是止血。但你亦晓得,七乌香木基本无解,纯粹治标不治本。”
  “另一种,便是回元丹。”
  她舀着一勺粥刚想喝下,一下愣住,“回元丹?那不是……”
  雾刀点头:“号称‘是毒解三分’,千金难求一颗。自药僧去世后,存世不过九颗,五颗流入皇室,江湖只存四颗的,回元丹。”
  “他可是拿这玩意儿来顶了你的七乌香木。”
  ……
  南琼霜捧着碗,垂着眼眸,愣怔了许久。
  无端就想起那一句,“楚姑娘未免太不爱惜自己身子”。
  他竟然用这种药来治她?
  来治一个来历不明、心里已经生了疑窦、或有可能致他于不仁不义之地、因此立誓不再相交的人?
  仅仅因为她因他而受伤,哪怕明知她可能是心怀鬼胎、自导自演?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世界上,竟有这样的傻子。
  “所以我说,”雾刀放下了碗,“南琼霜,做得好。”
  他说,“你一如既往,手到擒来。”
  南琼霜沉默。
  雾刀吃饱喝足,又隐入了阴影中。
  南琼霜只一个人,坐在桌前,握着汤匙,默了许久。
  良久,她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顾止,和她此前所有任务对象,都不一样。
  他是个好人。
  *
  熬过了七乌香木的发作后,像她所预料的那样,她许久没再见到顾止。
  哪怕她打着道谢的名头,写过信、传过话、也曾在他再次受罚的时候,在定心瀑旁等过他。
  可是,他径直入了密林,看都没看溪边的小舟一眼。
  她自讨没趣,独自回来了,后来便再也不做这些热脸贴冷屁*股的事。
  但是,虽然这条线卡住了,该办的事还得办。
  要再寻个破局之法。
  一个夜晚,南琼霜点上了一支蜡烛,在书桌上铺开一张纸。
  宋瑶洁,到底怎么处理,她需要想想。
  若要杀,难是一定难的,但若非要办,世上没有办不到的事。只是杀她所需的力气,和事后脱罪掩盖所需的精力,与除去她的益处相比,孰轻孰重的问题。
  宋瑶洁若无,她在山上唯一的竞争者便消失了,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在那个心软又善良的天真君子旁边吹枕头风,取他的心如探囊取物。
  有了他的心,他的命就好取了,遑论玉牌。
  只是,若要杀她,并不容易。
  “如何做到”还只是最简单的问题,难的在于“如何脱罪”。
  宋瑶洁在山上已经快二十年,积威已久,平时与其他人似乎也并无什么大矛盾。她为人不错,只是一板一眼些。
  只与南琼霜,闹过一些不愉快。
  何况,南琼霜刚上山多久。
  若真闹出事来,便是“那古怪女子一上山,便与大师姐起争执,之后不知怎的,少掌门同师姐聊过后便疏远了那女子,再之后,大师姐便出了事”。
  便真是个傻子来,也能瞧出其中不对,何况顾止只是心软,不是傻。
  再加上,山中人对她的态度原本就十分微妙,哪怕没有证据,大多也都会相信是她——人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到那时,即便没证据,传来传去,顾止也早晚疑心到她头上。
  倘若当真如此,从他起疑那天起,她使劲浑身解数,也不可能骗他爱上自己。
  要除去宋瑶洁,除非她可以证据确凿地与之无关。要么,是山内说得上话的人愿为她证明无罪,要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一个有目共睹的凶手。
  换言之,如果真要杀宋瑶洁,不论哪条路,现在,她需要一枚棋子。
  一颗,要么能帮她作证,要么能替她顶罪的棋子。
  她搜索着记忆,忽然想起一个人。
  或许可以试试看。
  第13章
  然而,她尚不知道那人脾性如何,住在哪,能否为她所用。
  但不论如何,眼下她需要一个变量,一个新的可能性。
  她垂下眼眸,心里想。
  务必走出这院子,出去碰碰运气。
  第二日,南琼霜下了厨房,亲自做了一碗玫瑰银耳莲子羹,送到了顾止房中去。
  不出所料,直接被那管事的阿松拦在了门外。
  “少掌门正在瀑下练功,姑娘送来也是无益,还是自己留着吧。”
  “请问顾公子几时回来?”
  那阿松冷瞥了她一眼:“姑娘寻少掌门所为何事?”
  “我只是想,那日少掌门赶回救我,我理应当面道谢。”
  “救了姑娘的是屈术。”阿松道,“少掌门吩咐过,姑娘只需安心解毒,旁的就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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