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说罢旋裙出了寝屋。
徐之翊摸摸鼻子,面上浮起倦意,拉着徐意瞳往外走,“走吧,想与你姐姐说话也等明日,这会实在是晚了。”
二人一走,徐光佑慈爱摸一摸徐怀霜的脑袋,也不便多留,只说也去小厨房看一看。
这厢寝屋又归于静寂,徐怀霜静静躺着,没几时撑身起来,倒是一如没发过高热一般。
妙青妙仪在屋外迟疑着要不要进来伺候,徐怀霜垂眼看着自己这幅身体,明白二人迟疑的原因。
江修扮作她时,是不允许二人进屋伺候的。
想着彻底归位,便轻喊:“妙青,妙仪,进来吧。”
二人很快迈进寝屋,妙仪细细扫量徐怀霜几眼,拍拍胸脯,舒出一口气,“姑娘真是吓坏咱们了。”
妙青问:“姑娘退热了,要备水沐浴么?”
徐怀霜点点头,下意识要出去自己提水,却被妙青拦下,“姑娘病刚好,还是奴婢们来吧!”
徐怀霜只好挑了个绣墩坐下静等。
很快二人提水进来,山水屏风后立时水雾洇洇,妙仪准备换洗寝衣时,顺势将先前徐怀霜穿的那身脏衣裳挑拣起来,半晌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妙青问。
妙仪拎着衣裙,回首歪着脑袋问:“妙青,先前是你替姑娘换的干净衣裳,姑娘的小衣与短袴呢?”
“......”妙青神秘兮兮偷瞄了徐怀霜一眼,清清嗓,小声答道:“我给姑娘换衣裳时,就没有这些。”
徐怀霜蓦地抬脸,眨了眨眼。
这个角度正好能斜斜对着铜镜,徐怀霜缓缓扭过脸,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渐渐睁大了一双眼,耳廓也渐渐爬上一团不一样的颜色。
先前还迷糊时,她醒过一回。
那时只顾着在心中感叹大难不死,又一时将心神放在了江修的伤势上,倒不曾注意别的。
此刻细细想来......
她那时的衣裳似乎是干的。
跌落悬崖时,扑面而来的是碎石与雨滴。狂风大作,碎石兴许会被风刮得偏一片,可雨滴再怎样偏,也会在顷刻间浇湿她。
徐怀霜倏摆了摆脑袋,克制自己不再细想,两片嘴唇却有些不受控制,明知故问得近乎拙劣:“我是如何回来的?”
妙青老实答道:“烜赫将军一路抱您回来的,二公子跟在后面追。”
徐怀霜落在膝上的手抓了抓裙边。
妙仪再是迟钝也在此刻咂摸出味来,与妙青互相睇眼,佯佯握了拳,忿然开口:“姑娘,他还亲了你!”
“......”徐怀霜不好回话,只好将裙边握在手里。
徐怀霜仰脸看向从窗柩透进的月光,光束与案上明角灯的微黄烛光勾缠着,绕不开。
俄延几晌,她轻笑了一下。
望着案上交汇的灯与月,她蓦然想起他仿佛曾埋首在她颈间,似乎有过哽咽与喜悦,而她亦是如此,她与他,仿佛因这一共死,又迈进了不一样的新生。
第53章 了结
珠帘静垂,莺雀扑腾飞过高檐,徐怀霜舒坦睡了一夜,甫一跨出门,窥见墙脚一朵野生芍药,像是从墙根下冒出来的,被暴雨狠砸得静静躺在那,在沉闷的青砖石里,有种凄凄靡艳的美。
近前轻轻捡起来嗅,是一股湿哒哒的花香。
徐怀霜笑一笑,递给妙青,“擦干水拿去屋里摆着吧。”
妙青垂头应下。
晨起凉爽,徐怀霜正欲往院外走,打算去寻冯若芝,不想迎面与神情急迫又惊喜的俞妈妈撞上。
这厢见了她,俞妈妈忙剪着胳膊轻揽她,“哎唷!姑娘,快随奴去前头,宫里来人了!”
徐怀霜脚步一顿,“宫里?”
俞妈妈仍拉着她,忙不迭重重点头,“老爷太太他们都在前头呢,就等姑娘了!”
一路匆匆穿过园子,蜇进待客前厅,徐怀霜便一眼望见了恒文帝身边那位天使。
习惯使然,她险些打一拱手。
好在冯若芝眼疾手快将她拉去跪下,才听头顶天使浅浅笑了几声,旋即清清嗓,尖利的嗓音一霎响彻前厅。
“徐家有女,沉静聪慧,朕闻‘蔡严受掳’一案,汝机智过人,识破蔡妙翎之计策,及时助蔡严二人一臂之力,朕心甚为惊喜,今特赐七字真言,望汝坚守自身。”
徐怀霜有些惊诧,随冯若芝夫妻行过礼起身,接过天使递来的卷轴,摊开才知是恒文帝批公文所用黄纸,纸上隶书庄重,字尾盖下朱印“恒文亲贤之宝”。
是恒文帝的私印。
徐怀霜目光落向那七字真言,张了张嘴。
勿说姝女无聪敏。
天使脸上仍扑着香粉,笑起来带起一阵细腻的尘,“恭喜徐四姑娘,这可是官家亲赐,还望徐四姑娘一如这七字真言,奴婢还要去下家,就先不留了。”
徐光佑与冯若芝匆匆上前打点,面上挂着笑送天使出门。
徐怀霜垂眼盯着手中这张御赐的黄纸,一副心肠绕了又绕,大约明白了几分。
这事便要从昨日下晌论起。
这时节的雷雨狂暴得仿若诡谲绝境,重重洗涮过,渐渐变成淅沥的小雨,因这一场雨砸得人皮肉生疼,富贵荣华的盛都城里又
潮湿又寂静。
话说昨日蔡霖在山脚下管农户借了蓑衣,进城时雨势有渐小的苗头,本是应直接进皇城。
都驭马行至皇城墙根下,蓦然回神一身湿漉漉的,顶着这一身去恒文帝面前,恐叫其怪罪。
只好一转马头先回了家。
蔡妙翎被掳,蔡太太见了她已是抱着哭过三四回,倒是蔡妙翎瞧着像个没事人,只觉蔡霖定然会剿光所有山匪,便吃饱喝足、换过干净衣裳待在前厅,懒洋洋扑在案上等蔡霖归家。
岂知等到约莫申时三刻,蔡霖归家,一见他像被炮竹轰过的模样,蔡妙翎连连惊呼:“爹爹?这是怎么回事?”
蔡霖一路渴极,胡乱捉了桌上一壶茶往嘴里倒,半晌一擦嘴角茶渍,沉声答:“这回险些要了我一条命。”
蔡太太也有些心惊,摸着绢子搅了搅,忙追问缘由。
蔡霖简洁答了,扔下一句:“我回房洗洗,换身衣裳进宫面见官家,一切还看官家如何定夺。”
约莫半个时辰,蔡霖换了身干净官袍,匆匆往外走。
不想蔡妙翎撑案而起,“爹爹且慢!”
蔡霖回首,见她捉裙赶来,乌黑的眉头紧拧,打发她回去,“翎儿,你被掳走许久,也吃了不少苦,回去好好歇息。”
“爹爹,你是预备进宫向官家回禀所有事么?”蔡妙翎同样扭着两条细细的眉,眉心一点红痣在天光下愈发明艳。
蔡霖转眼望向蔡太太,蔡太太一转眼珠,几步上前揽过蔡妙翎的臂弯,一连迭开口:“你爹爹自然是要进宫回话,又没你什么事,你忽然不见了,我担心得整夜没睡着,走,你与我再说说话。”
闻言,蔡妙翎在二人脸上来回扫量,忽然仰着脸透过屋檐往阴沉沉的天上瞧,冷不丁问:“母亲,爹爹,你们这是何意?觉得我被掳走了很是不堪?为了避开一些麻烦事,现下就要困住我?”
蔡太太:“哎唷,哪是这么一回事,切莫瞎想,快些随我进厅,别拦着你爹爹办要紧事!”
蔡霖作势往外走。
蔡妙翎眯一眯眼,陡然高喊:“爹爹!带我进宫!”
“不成!”蔡霖又顿足看向她,语气沉了些。
蔡妙翎一向娇蛮,不管不顾起来相当固执,“名节什么的我暂且不说,爹爹既要进宫,就将我带着,我涉事其中,又擅自惊动官家豢养的飛头雁,理应进宫谢罪,这项罪名爹爹可是想私自替我担着?我不同意!自小爹爹便教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也要进宫!”
话讲得铿锵有力,蔡霖定定瞧着面前的女儿,没几时吭笑一声:“倒是我狭隘了!好!翎儿随我一并进宫!”
蔡太太没好气看一眼蔡霖,“你父女二人真是一个脾气!既要去,这会也不好去,没几时官家要用晚膳,如何能去?晚些再去!”
父女二人只好暂时留家,用过晚膳又静坐片刻,便忙使小厮套了车往皇城赶。
坊市绚丽,蔡妙翎欹在车壁,微黄的光线从帘隙里透进来,打在她鬓旁那支轻晃的缠丝步摇上,她卷了卷舌尖,蓦地问:“爹爹怎知我在御林苑?”
蔡霖忆起出城时在城外被朱岳拦下,朱岳言明是徐四姑娘猜测女儿应在御林苑,便如实答:“爹爹归家时不是说,今日烜赫将军与徐四姑娘出城是为了助爹爹寻你么?徐四姑娘在城外听见飛头雁的叫声了,也多亏了她,烜赫将军与其副将初入官场,可是不知御林苑养了飛头雁的。”
蔡妙翎眨了眨眼,“......哦。”
又问:“徐怀霜与烜赫将军当真坠崖了?”
谈起此事,蔡霖仍是一阵后怕,鬓发不自觉又湿了几缕,他摸出帕子揩干净汗珠,低声道:“是,爹爹亲眼所见,也是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