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江修扯了扯唇,“那你预备怎么谢我?”
徐怀霜抬眼滑过他的侧脸,抿一抿唇,沉默下来。
江修无声笑笑,重新迈开步伐往前走。
这一截路,他行得很慢很慢,慢到直到城中宵禁了,他才在徐府的院墙外停下。
二人站在树影下,四周昏暗,却有一丝月色落在徐怀霜的眼睫上,江修从将她放下来便没有将眼神从她脸上移开过。
他很是想在这一刻,追究她眼底有没有情。
徐怀霜心慌意乱,始终垂着眼不敢看他。
岑寂半晌,江修低叹一声,弯腰去抱她,“抱紧,我带你回雨霁院。”
徐怀霜虚虚搂着他的脖子,不想他走的是屋顶,虚虚一搂便成了紧紧抱着。
熟练到了西墙外,江修便将她给放了下来。
徐怀霜紧抿着唇,要推窗而入,又一时忘了这窗是从里往外推的,不免面上沾染赧色。
好容易踉跄爬进寝屋,江修单手拦窗,俯低来看她。
他刻意放缓了声音,又因离得近,气息喷在她的额心。
“以后若有麻烦就来找我,我替你解决。”
说罢叩紧窗缘的手一松,便转背离去。
徐怀霜静静看着他隐匿的背影,心里像是有什么地方空出一块。
静站片刻,她轻轻掩紧窗。
遮住了外面的月色。
过去半晌,黑漆漆的寝屋里,有几丝荧光悄无声息亮起。
这夜明月高悬,盛都城的人们因为一场坠星安稳睡去,却有两副心肠各怀心事。
心难安,枕难眠。
第36章 囚笼这个家
这时节正三月,残月朦胧褪去,杏花微攒晨露,徐怀霜醒时,外头的莺啼鸣叫得正欢。
看着玉钩下的粉色垂帐,徐怀霜静了许久,才终于找回一丝实感。
真的彻底换回来了。
徐怀霜撑着坐起来,挑帐下榻,目光落在榻脚那双缠枝纹绣鞋上,稍稍一顿,把脚伸了进去。
昨夜刚换回自己这具身体时,她不过匆匆走了几步,双腿就没了用武之地,待回到寝屋后,脑子有些混沌不清,哪里能注意到脚下的感觉呢?
眼下却是实打实地感觉到了舒坦、宽松、自在。
外头的水晶帘还挂着,熹微晨光渐渐透进窗柩,徐怀霜笑一笑,穿好鞋跺跺脚,拉开了八宝柜。
指尖在层层清淡典雅的衣物上停留片刻,落在一件酂白对襟直领开叉衣上,已攥紧准备将其拿出来,又折返回去换了一件柑黄色的,搭着一条丁香色细密褶裙。
穿戴妥当后,徐怀霜拉开寝屋的门,掀眼环视一圈。外头的婢女仍在操练自己,不如上回她见到的笨拙,动作间已十分熟稔。
妙青妙仪打着头阵,见了她笑一笑,“姑娘,今日怎起这样早?”
徐怀霜渐露笑颜,轻声答道:“睡不着就起了。”
言毕,也不使妙青妙仪伺候,反是旋裙蜇进西厢那头,再出来时手中多了铜盆与布巾。
进了寝屋净面洁齿,徐怀霜伏腰坐在镜前,静静看着镜中那张属于自己的脸。
不一时,镜子里的人儿渐渐弯起唇。
笑面如花。
施妆傅粉对她来说是一件不怎么会去做的事,今个却是点缀黛粉画出细长弯弯的眉,慢吞吞描抹着脸上的妆容。
绸缎子似的乌发简单绾了个垂髻,耳后垂髫散落在胸前,取了几截与衣裳同色的细绳紧紧缠绑着,头顶点缀几支黄蝶花钿,又往鬓边插了一支琉璃珍珠流苏步摇。
杏影斜映在窗,盯着镜中乍然变了模样的自己,徐怀霜不由再次笑弯了唇,终于使妙青去端早膳来。
用罢早膳,徐怀霜便出了雨霁院,身后跟着妙青妙仪,要往苍松斋去。
穿过园子,脚步陡然一顿。
妙青轻声问:“姑娘?不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徐怀霜乍一换回来,十余年的习惯还促使着她早起便去向老太太请早安,险些忘了一事。
她摆摆头,脚步掉转了方向,“不去了,去找母亲。”
进香茗院时,凑巧在门口迎面撞上徐意瞳。
徐怀霜朝她招招手,没想徐意瞳乖巧过来了。
看着眼眉相似的胞妹,徐怀霜忍不住牵出心中的思念,轻轻掐一掐妹妹肥软的腮肉,又亲昵勾一勾妹妹的鼻尖。
徐意瞳见鬼似的往后退一步,“你疯了?”
这动静引得冯若芝走出来笑骂,“瞳姐儿,对你姐姐放尊重点!霜姐儿怎一大早来了?我做了......”
话音未落,被徐怀霜乍然奔来扑进怀中。
徐怀霜紧紧搂着冯若芝的腰身,止不住地往她肩头来回蹭,“母亲......母亲......”
冯若芝往后趔趄半步,忙不迭搂住她,惊愕下低眉去看她,“这是怎么了?大清早谁欺负你了不曾?”
徐四姑娘自打六岁后便是一副小大人模样,十几年克己复礼,连亲近之举也不过是挽挽手、说话靠近些,何时这样扑进谁的怀里过?
便连冯若芝身边的俞妈妈也有些吃惊:“哟,四姑娘今日是怎么了?瞧着怎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徐怀霜摁回心中汹涌如潮的思念,从冯若芝怀里抬起脸,摇摇头,又忙往冯若芝的脸上看,“......母亲,还疼吗?”
冯若芝怔了一瞬,恍然一笑,“原是心疼我,没事,一耳光能将我打出病来不成?正好你来,瞳姐儿也在,我做了桂花糕,也使人去叫你哥哥过来了,我有事与你们说。”
徐怀霜乖顺点点头,细看冯若芝过分淡然的神情又觉察出一丝不对,倒也没在眼下细问,跟着冯若芝一并进了屋。
没几时,徐之翊匆匆赶来,还穿着件天青葡萄纹交领袍,进门便喊:“母亲,我还做着梦呢,大清早使人叫我过来是要作甚?”
冯若芝看着他毛毛躁躁,起身将他一把摁在圆杌上。
紧接着旋裙环视一圈兄妹三人,淡道:“来齐了,那我便说了。”
“我要分家,往后不住在这了,你们爹爹昨日已看好了一处新宅,等禀过老太太了,咱们就一齐搬出去。”
徐之翊正喝着热茶,冷不防听她一说,一口水溅出来,顾不得揩帕子擦拭,有些不可置信,“母亲,您是说咱们要搬出去?日后不与伯父伯母们同住一个宅子了?”
冯若芝点点头,“从前么,是觉得住在一起没什么要紧的,总归是一家人,前些日老太太一记耳光倒是将我打醒了,人多,是非也多,总有些矛盾麻烦找上门来,还要守着宅子里的规矩,听老太太的吩咐,过得委实窝囊了些!”
“因此我与你们爹爹商量过了,搬出去,”冯若芝一摆衣袖坐下,“日后再不受气!咱一家子关起门来过和和美美的日子!”
这话把徐怀霜吓一跳,稍一思衬便也懂了,只是思及老太太,眉目间牵出一丝忧,“只是母亲,祖母会同意么?”
若是原先的她,必定是有些不能理解冯若芝为何要搬出去,可自从冯若芝挨了祖母一巴掌,她到底是偏向了母亲,且是全心全意偏向了母亲。
只不过祖母未必同意。
徐意瞳嘴馋,叼着一块桂花糕含在嘴里,无所谓含混道:“腿长在咱们身上,咱们要走,祖母还能拦得住不成?再说了,这事不是还有爹爹么,爹爹是祖母的儿子,该爹爹打头阵才是。”
冯若芝好笑戳一戳她鼓囊的腮,拍桌一喊:“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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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我不同意!”一道杯盏径自砸来,摔裂在徐光佑脚下。
茶叶溅在鞋上,略微有些狼狈,徐光佑站在原地没躲,只默不作声将妻子与孩儿护在身后。
几晌牵出一丝笑,“母亲,孩儿已成家立业,您看翊哥儿与满满,都这样大了,上外头另寻一处宅子又有何妨?那宅子离家也不算远,不过四五条街的距离,了不得现在定个规矩,孩儿每隔七日带孩子们回来看看您,您看如何?”
老太太不想他竟还敢反驳,一时指着他怒骂:“说些什么放屁的浑话!我生你养你一场,如今我老了,你就是这般对我的?”
话音甫落,稍显浑浊的眼珠子一转,又将目光滑向冯若芝,没一时露出个了然的神情,“明白了,你媳妇在我这挨了打,回去与你说了,你便被她说通了,是不是?”
老太太拄拐往前走几步,冷冷盯着冯若芝,“早前你公公与我说这门亲时,我便有些不同意,你娘家是郯县富户,再有泼天的富贵又能如何?到底是个心眼小的,早知如此害得我母子要受分离之苦,我就该在当年拒了这桩婚事!”
徐怀霜匪夷所思望向老太太,忍不住走近反驳:“......祖母?这与出身有何关系?您怎能言语羞辱母亲?!母亲她......”
老太太冷不防推她一把,将她推得往后趔趄,火气益发大了起来,“你还敢替你母亲说话?若非你在外头惹出些闲言碎语,何来这桩烂糟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