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当即便收拾行囊,翻身上马,深深凝望医女道:“你等着,我会娶你的。”
后来,首领蜇回部落,聚集部落子民,在天狼神的雕像下庄重起誓,必将迎回他的新娘。
旋即带了长长一行队伍的聘礼,赶赴关内。
岂知这一回,医女仍是不为所动。
首领总算明白她是真的不愿也不想嫁给自己,也不气馁,只散漫一笑:“对我的考验?行,我等得起。”
于是之后的日子里,首领每隔半月便进关一次,在医女身边忙前忙后,帮衬她照料病患。
医女再铁石心肠,也被这样直率的情感击得软了心肠。
但两番斟酌下,即便是喜欢首领,她也道:“我若嫁给你,随你去了草原,我所坚持的悬壶济世,又算什么呢?”
首领历经几载,深刻体会到她的艰辛,也不再逼迫她非要嫁给自己,反倒闭口不提此事,只是一如既往按时进关,和她一起共享几日的快乐。
这样的日子维持了二十余年,医女为救一位病患不慎被闹事者刺中致命点,苦等几日等来首领,便知自己大限将至,冲首领莞尔一笑,“你来了。”
首领又惊又怕,当即要去杀了那个闹事者。
医女却紧紧攥着他的袖摆,笑道:“别走,陪陪我。”
首领也知她即将香消玉殒,便是再昂贵的药也救不回来,只能静静守在她的身侧,向许多年前那样,陪她过完最后一刻。
医女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我们下辈子还要再见啊。”
首领的手下劝他将医女带回部落,以他妻子的身份安葬,天狼神会保佑她。首领孤坐一夜,第二日在城外一处有山有水的地方安葬了医女,带着坟前一捧土,毅然选择前往盛都。
医女生前与他提过不止一次,若她死了,就将她的牌位供奉在小镇的寺庙。
这是首领第一回强硬违背了她的意愿。
既要供奉,就去中原香火最多的地方供奉。
带着无穷无尽的执念,医女的牌位被摆在金光寺的长殿中,首领低垂着眼看她,问金光寺的住持,若是有缘人,下一世能不能再遇。
住持双手合十,只说缘起于心。
首领秉着背弃天狼神的想法,郑重朝住持一拜。
他死后,牌位也供奉在此,下一世,若他做个普普通通的中原人,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话说到此节,江修一叹:“没过几年那位首领的牌位也送了过来,他虽不是王庭里的草原王,却也出身尊贵,当年好些个不满此事的草原人还在金光寺闹过几日。”
徐怀霜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又觉得满腹诗词形
容不出这样至死不渝的感情。
江修暗窥她的出神,忽道:“中原男人大多三妻四妾,你家除了那位孟姨娘,倒算得上一股清流,都说草原人鲁莽,这样一比较,是不是觉得这位首领算是不错了?”
“娶妻生子、组建家庭是常态,别人如何,我管不了,但一个男人要剖开一颗心分给几个女人,我不赞同。”徐怀霜低声答道:“论谋生计,我相信女人的胸襟比某些男人更宽广,而论情感,我相信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忍着恶心去与旁人分一丝可笑的情爱。”
“这位医女起初应当也思衬过,即便这位首领向天狼神起誓,她也不敢将自身全部交付给他,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誓言也是如此。”
她虽将话说得有些绝对,却也倏软嗓音:“但这位首领愿为医女摒弃几十年的信念,为她背叛天狼神,站在女人的角度,我只能说,这位首领的确是位还不错的男人。”
江修侧过头,静静听着她的话。
俄延几晌,便见她微垂着眼,问:“你是男人,也会娶妻生子,你觉得这位首领如何?”
江修扯一扯半边唇,笑说:“为一人终身不娶,或说只愿娶她,这一点我很欣赏。”
徐怀霜眨眨眼,“官家近来总问我,有无成婚的打算。”
江修盯着她挂在耳侧的纱巾已有些松散,便抬手想替她紧一紧,心念转了几回,到底将手收回,只看着她的侧脸答道:“若官家再问,你便说我心无杂念,没有娶别人的打算。”
徐怀霜讶然望过来,“你不打算?”
江修敛了唇畔的笑,很是正经撞进她微微睁大的眼,轻声道:“即便有,也要看那个人是谁。”
徐怀霜心里发芽的草木根茎有些拔地而起的趋势,她眸色闪烁,平静道:“那便祝你早日找到那个人。”
言讫,她作势起身,“我该回去了。”
江修点点头,“我送你。”
回去的径道幽暗,二人只能并肩前行,拐过曲折幽静的长廊,徐怀霜窥见逐渐明亮的殿宇,便旋裙朝江修道:“就送到这里吧,我能自己回去。”
凑巧妙青妙仪久等不见她回无量园,心中有些着急,便领着家丁匆匆寻她的身影。
低声轻唤姑娘的声音一霎传进徐怀霜的耳朵里,徐怀霜缩着肩往后一退,立时离江修几丈远,急急忙忙瞟他一眼,慌慌张张转背离去。
古寺静幽,明月无尘,江修好笑看着徐怀霜逃窜的背影。
一步步倒退进黑暗里,他紧盯着徐怀霜的背影,目送她与妙青妙仪汇合,被家丁簇拥着离开。
直到最后一丝裙边消失在视野里,他才轻声开口。
“已经找到了。”
第26章 进展
万籁寂无声,天将明时,徐怀霜睁开了眼。
盯着头顶的青灰帐子看了片刻,她便知道,他在深夜回了将军府,而她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冬日的清晨总归是让人犯倦的,徐怀霜静静躺在榻上眨眼,却再无乏意。
她做了一个梦。
她有睡前点香的习惯,即便没在徐家做徐四姑娘,她也使胡管事采购了一些凝神静气的沉香,因此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一夜睡至天明,鲜少做梦。
梦里一晃到了春日,盛都城里的姑娘们在城外一处江边设了春宴。步摇云鬓佩鸣珰,渚风江草又清香。十八九岁的姑娘们踏在毛茸茸的嫩草上,这个三两聚集捶丸,那个四五相贴闲聊,只有她对那些不感兴趣,捧了一本词册,伏裙坐在草地旁的亭子里,读词册里的《鹊桥仙》。
梦中大约是四月中旬,铺开的天像是蓝色的绸子,几丝鎏光从蓬松堆砌的云层里映照下来,很是耀眼。
她正读着,没几时被遮住了光。
一抬头,有三四位贵公子打扮的年轻人将她围在了中间,不待她反应,他们反剪着手去背后掏出几捧不知从哪采撷的芍药,问她可否应下绵绵情意,做他们的娘子。
她觉得这些人有病,想出言训斥走,脑子里又有另一道声音反复劝她恪守礼仪,因此她一时有些寡言。
为难间,他们身后传来一道讥讽嗤笑。
她偏头去瞧,来人身形伟岸,散乱的发丝迎风吹摆,穿一身尤其扎眼的银色袍子,看架势是来替她解围的。
她看不清他的脸,也没见他赶走他们。
反倒听他说道:“被人轻慢了还憋着,当真是个小古板,其实你骂一骂他们,他们就像条狗一样走了,而你什么都不会失去。”
这人说过几句便转背往亭子外走,懒洋洋倚在亭外,像是事不关己的模样。
适逢一阵春风起,姑娘们的娇笑声刮过她的耳畔,她陡然有些出神地想:这样好的景,这样美的人,她哪怕没有参与其中,捧着书坐在一旁却也十分享受这样的感觉,凭什么要被几个莫名其妙的人搅乱呢?
于是在梦里,她冷下脸,小心放好词册,逐一将几人手中的芍药花接了过来,紧接着逗狗似的抛向潺潺不息的江流,看着他们追逐那些花而去,冷骂:“再来打搅我,我要你们好看!”
因此徐怀霜醒来时有些怔愣。
她十八年的人生里,别说是赶人了,连生气斥责都少有。
她的梦,很真实。
洒脱赶人的感觉也很不错。
“扑通——”
“诶哟——”
院外传来动静,是迷糊起身如厕的小厮跌了一跤。
徐怀霜敛着眼睫,不欲再睡,起身坐在案前,提笔蘸墨,沉静写下了一个醒字,最后一笔横得极缓极慢,她像是造物者,此刻的愿望便是把这个字牢牢记在心间。
一晃过去数日,元宵夜里热闹的余韵都已不见。初初迈进二月,落了几场淅淅沥沥的雨,之后便都是晴日。
这日徐怀霜照例上朝,忽听恒文帝说要再升一升江修的官。
她于朝事上的见解虽不如大伯二伯这样经验老道之人,却也异常敏感地觉察到了一丝危险。
而这样的危险,正是来自坐在龙椅上的恒文帝。
澧关以南是草原王庭,王庭向来只管自己,与澧国的关系还算和气,去年在边关作乱的南蛮子,却是以澧关为分界线往西走的大梁,大梁的士兵之所以称为南蛮子,便是因为他们蛮不讲理,仗着草原王庭不管闲事,澧关又位于澧国最南边,便打算从澧关下手,时不时击一击,很是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