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从头到脚,包裹得连头发丝都看不见。
“夜里上香的人不少,叫人瞧见了也不好,坐稳,我骑慢点。”
徐怀霜僵着身体缩在他的怀里,紧张得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
江修暗暗勾唇,一夹马肚便控着马儿往下山的路走。
她在害羞。
她在害羞什么?
一路行至半山腰,身后这人的怀抱实在太烫太热,徐怀霜有些喘不过气,便伸出指尖轻戳披风边缘,悄悄探出了一双眼。
江修很是闲暇看着她可爱的小动作,益发笑弯了唇。
“咦?”不知打哪出来一位只有四五岁的女童,小小的肩上背着竹篓,像是来半山腰捡菌菇的。
盯着马上的身影瞧了几晌,女童好奇眨眨眼,旋首朝身后的大人问:“娘,那有个哥哥和姐姐,他们怎么黏在一起?”
江修持辔的手一顿,勒停了马,转眼往女童那处看。
“哎哟,你瞎说什么,别管人家,捡着东西没?捡了就赶紧和我下山!”女童身后的大人忙牵过她的手,不好意思朝江修笑一笑,显然不认得江修,也并非虎虎山的农户。
身前没了动静,江修把目光探进斗篷下,舌尖滚了滚上颌,他蓦地笑了。
“徐怀霜,你怎么像个鹌鹑?”
话虽如此说,他也没好到哪去,无非是仗着此处有些昏暗,若给徐怀霜一盏灯,叫她提灯照一照他的脸,也能瞧见他通红的耳根与脖子。
俄延不知几晌,徐怀霜的声音才闷着传出来,“......你快带我回去。”
江修窃窃地笑了几声,将手搭在披风外,摁在她的肩上,揽着她靠近自己。
徐怀霜被迫侧过头,倏然听见了他的心跳。
还有勾缠着她不能动弹的一句话。
“这样躲得更好。”
第25章 确定找到了
入夜风起,马上的二人倒不觉得冷,反觉得这风像是春日里微暖的雾,黑漆漆的夜里,江修就着几丝月光驭马,一眨眼,是她缩在怀中的影。
他躲一眼,将眼睛闭上,见到的便是在桃花寨屋子里的她,那一刻,他觉得哪怕屋外开满了桃花,也抵不过她。
回金光寺的路程兀地漫长,像是前方还有几座难以跨越的山等着他们,宽阔的天际挂着细细密密的繁星,身下还算平坦的山路仿若化作星海,她是不小心闯入的海上月,而他是慌张接住她的一艘船。
岑寂间,只剩马蹄声哒哒。
徐怀霜贴在他的怀里,听他始终慢不下来的心跳,指尖攥紧了裙边。
乌色斗篷像是一张烧得滚烫的网,烧她裸.露的脖颈,颤抖的呼吸,她觉得若不说些什么,就快透不过气了。
沉默一瞬,徐怀霜轻张檀口,勾出低低语调:“我学习了兵书。”
“嗯?”江修很快搭腔,有那么几瞬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稍怔片刻,有些惊讶:“那玩意难背,你都记下了?”
徐怀霜下意识在他怀里点点头,乍然又觉得脑袋磨着他的胸膛有些迤逗,便再答话:“你说叫我装旧疾复发,任玄倒还好糊弄过去,朱岳一见我便要军医替我瞧瞧,我实在是有些装不下去,而且......”
言语一顿,她在他的身前细微动了动腿,闷闷的声音从斗篷下传出:“我想过了,若、若你是坏人,我便什么都不做,只专注何时能换回来一事,但......你是好人,你也替我在家里做了不少事,我便将兵书背下来了,如今在军营照着兵书训兵。”
这回,江修没有说话。
前脚他说她什么来着?鹌鹑。
倘若他没有偶然成为她,不曾去了解她,和她身后凋零腐朽的世家大宅,他或许不会在此刻牵出那些为她而长的弯弯绕绕的心肠。
他想这个世间只有他能明白,她这样的举措,有多令人惊喜,令人想发自肺腑地称赞。
江修自认明净教他念了好些书,他虽讨厌文绉绉的玩意,脑子里却也装了不少。
但此刻没有任何一句诗词能挑出来形容她。
他只想直白地、毫不装饰地欣赏她。
“嗯,”江修遏制自己揽在她肩头的手,克制想要贴得更紧的心,低声道:“你做得很好。”
二人时不时说上几句话,再兀长再难走的路,也走到尽头了。
金光寺一处偏僻小径,江修翻身下马,长臂一捞,将徐怀霜紧紧抱进了怀里。
徐怀霜一霎腾空,急忙挣扎着要下地,偏被他裹着斗篷往上颠挑一下,不紧不慢道:“四姑娘,若是青天白日倒没关系,可现在是夜里,又还算早,寺里的香客还算多,你想叫人看见么?”
徐怀霜藏在斗篷里停了挣扎,半晌指尖挑开缝,仰着脸看他,轻攒了眉心,“我可以自己走回去。”
江修垂眼瞧她,剔起一侧眉,“然后让妙青妙仪看见你从外头回?”
徐怀霜抿了抿唇,低头道:“我从窗户翻进去。”
江修始终牵动的唇蓦地弯得更高,笑声令胸膛发振,振得徐怀霜有些粉面通红,“无量园那么大,你又怎知在哪间?若爬错了......”
她竟说要翻进去,这是徐四姑娘能说出来的话么?江修兴兴在心中想,一时也没忍住寻她打趣。
徐怀霜额心稍蹙,沉默着不说话,稍刻,将那条缝隙无声无息阖上,闷不吭声躲回了斗篷里。
江修望着她好笑,便紧了紧胳膊,俯低在她脑袋旁提醒:“走了。”
他走得又稳又快,没几时躲过徐家守在外面的家丁,辗转进了无量园,西窗下,窗户被无声拉开,徐怀霜稳当坐在了窗户上。
不见天日的时辰太过漫长,再一见得眼前之人,徐怀霜猛地垂了下颌,不再看江修,一言不发顺势下了窗,又有些心虚地将窗户给阖紧了。
只留江修在窗外抵腮笑笑。
徐怀霜立在窗内静听片刻,听到脚步声渐远才长舒一口气,说不清脸为何还是发烫,便环视一圈屋子里的陈设,见檀木架上放了一盆凉透的水,也顾不得什么,忙寻了帕子浸冷,紧紧敷在脸颊上。
半盏茶的时间,徐怀霜放下帕子,神情总算平静。
门外两道倩影交叠,妙青妙仪的低语也透过门缝扑进来,正暗暗嘀咕她为何还没醒。
徐怀霜稍稍顿步,又前行拉开了门。
妙青有些讶然,“姑娘?奴婢刚还和妙仪说姑娘怎地还没醒呢......”
徐怀霜淡勾一抹笑,“睡得久了,有些饿,你二人可用过了?”
妙仪搭腔:“没呢,姑娘既饿了,那奴婢立刻去要一些斋饭来。”
徐怀霜点点下颌,领着妙青细细扫量无量园。
她虽来过金光寺不少回,却是第一回踏足此处。
万籁俱寂,园中长廊曲折,靠近拐廊处种了几棵玉兰树,只是如今冬日,见不到花木繁盛之态。
偶尔也有香客穿廊而过,擎一盏灯笼,很是清幽。
“姑娘,斋饭奴婢取来了。”良久,妙仪折返,手里提着食盒,神情倒有些古怪。
徐怀霜收回欣赏园景的目光,点点头,旋裙回了屋舍。
甫一坐下,妙仪便将食盒掀盖,逐一取出斋菜摆在徐怀霜身前。
一小碗素面,一碟素浇豆腐,一碟芋煨白菜,一盅炖素丸子汤。
突兀的是,还有两只鸡腿。
徐怀霜陡然一怔。
妙仪暗窥她的神情,嘀咕道:“姑娘也觉得有些奇怪吧?奴婢在膳房等了许久才等到这些菜,掀开一看,竟有两个鸡腿,奴婢去问,那膳房的师傅倒又很忙了,奴婢搭不上话,索性就回来了。”
鸡腿静静躺在碗里,瞧着肉质细嫩,徐怀霜被迫嗅见香气,坐在桌旁一时有些哑声。
妙仪:“姑娘,那这鸡腿......您吃么?”
徐怀霜垂下浓密的睫,没说话,沉默夹了一筷素面,冷落了热腾腾的两只鸡腿。
用罢斋膳,妙青妙仪很是识趣地不进屋伺候,徐怀霜也不好再唤二人进来,便自顾简单梳洗,躺在了屋舍的榻上。
灯烛被吹熄了,无量园外走动的脚步也逐渐停歇,一切归于宁静。
徐怀霜平静望着帐顶,眼神里牵出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须臾轻轻眨了眨眼。
她睡不着。
抬头窥一眼守在门外的妙青妙仪,徐怀霜捞过衣裙穿上,点了一盏灯,烛光交映着她秀丽的脸,渐渐映出一丝别的神情。
拉开房门,吱呀声陡地惊醒了要打盹的婢女。
妙青见她穿戴齐整,忙问:“姑娘这是?”
徐怀霜:“我睡不着,去长殿走走,不必跟着我。”
妙青:“那怎么行?太太吩咐过奴婢与妙仪,务必时刻跟在姑娘身后!”
说不清心里盘着怎样的乱麻,徐怀霜稍叹一口气,道:“长殿有武僧守着,我不会有事的。”
到底怕她们担忧,徐怀霜便补充道:“半个时辰我便回。”
如此,妙青妙仪只好强摁下要跟着她一起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