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他大喜过望,对江修的话信了三分,将钥匙丢在草堆里,像模像样朝江修一拱手,“我在来盛都的路上听人说起将军的事迹,这才心生仰慕。”
江修很是和煦勾着笑,轻拍一下他的臂膀,“我既当官了,就不好在明面上救你,走吧,事不宜迟,先随我出去。”
李承瑜抹一抹鬓边汗湿的乌发,十分谨慎地跟在江修拐了一条路出巡捕屋。
待得重见月色,李承瑜适才放下些许戒备,江修又细细问了他来盛都的缘由,以及如何会得罪盛都城里的人,李承瑜想着先前在桥边,他的秘密都给抖落出来了,便也不隐瞒,都小声给说了。
“你在老家的那些都不叫事,”江修带他拐进一间不起眼的客栈,“我原先是个山匪,也没少干坏事,喏,在这儿凑合一晚。”
踏进落脚的屋子,李承瑜总算是放下心来,于是便也一口一个干哥哥叫着,过去半晌,又眼眉惆惘叹一口气,“干哥哥,你将我救出来了,官府不知道,若是叫人发现我不见了,岂不是会四处搜查我。”
江修瞧着便像一位好兄长,稍一踌躇就转背出去。
再进来时提了个鼓囊的包袱,搁在桌上抬一抬下颌,示意李承瑜打开。
李承瑜一眼望去,见都是远走时需要的衣物与干粮,不由一怔,“干哥哥?”
江修屈指叩一叩桌面,仔细嘱咐道:“你干哥哥我做山匪时,和隔壁山头的天狼寨寨主是过命的关系,我方才将巡捕屋的人给放倒了,他们一时半会醒不来,天不亮城门便会开,我送你出城,出了城往北走,走到一处山脚下能看见几块狼腾图案的木牌,便是到天狼寨了,你只需与天狼寨的人说清身份。”
“说是我的干弟弟,他们会好好招待你的。”
“待风头过了,我再想法子去接你。”
李承瑜很是不想再轻信旁人,可他早已没有别的门路,也没有别的办法。大约是山匪这两个字太容易叫人往坏处想,李承瑜便觉得江修这位山匪出身的将军又变得莫名可靠起来。
于是便抱着包袱点了点头。
辗转打着盹儿挨过冷寂的夜,客栈后厨散养的鸡嚎叫几声,江修便推一推李承瑜的肩,示意他该出城了。
行至城口,李承瑜始终低着脑袋,唯恐叫护城军认出他平平无奇的脸,临走时,便一步三回头窥着站在拐角的江修,小声道:“干哥哥,你可要记得来接我啊。”
江修弯着唇畔朝他挥一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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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与家中的姊妹汇合,徐怀霜揣着满脑子的乱麻回了徐家。
经历将近有大半月的时间未回过家,徐怀霜站在角门外,一时眼热,没忍住别开脸悄悄擦一擦眼尾。
奇奇怪怪的情绪一茬接一茬地撞过来,徐怀霜很是有些难以消化,柔和的眼眉便复杂起来。
偏生徐之翊顶着一张施妆傅粉的脸过来,低声问她:“满满,你今日拿砖头打人那招跟谁学的?我做哥哥的怎么不知你还有这样的水准?快老实交代!”
乍然一见胞兄这张脸,徐怀霜的脸色变得尤其诡异。
沉默好半晌,她才抿着唇艰难出声:“......哥哥,你的妆花了。”
徐之翊蓦地古怪哼一声,胡乱往脸上抹一把,“这还不是你出的鬼主意?那李承瑜真是个淫胚!他爹怎么不把自己那双眼睛也送给他,我这么风流倜傥一个男人,他看不出来,还敢壮着胆子叫我乖乖!”
徐怀霜讪然避开他的唾沫横飞。
紧接着在狭小的门缝里看见妙青妙仪。
徐怀霜:“......”
也对,他能将她的姊妹们唬成这样,再唬一唬她的婢女做从犯,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了。
徐怀霜跟在姊妹身后偷溜回府,在一处月亮门下分别,旋即转背领着妙青妙仪回了雨霁院。
“姑娘,下次可再不能这样了,”妙青忐忑在徐怀霜身后小声劝诫,“奴婢与妙仪都害怕得紧。”
徐怀霜不知该说些什么,便淡淡嗯了一声。
妙青妙仪互相一睇眼,顿松一口气。回了雨霁院便没跟着徐怀霜进寝屋,自顾操练去了。
徐怀霜很是怀念地细细扫量寝屋的陈设,磨一磨两片唇,长舒一口气,将杂乱四处撞的一颗心暂时放回原位。
她是幸运的。
幸好,幸好换回来了。
徐怀霜只站在原地踟蹰几瞬,便打算着从明日开始将一切轨迹拨正,她做她的徐四姑娘,他做他的烜赫将军。
于是便抬着胳膊解开斗篷,将穿在外头的窄袖外袍给褪下。
“咚咚。”
有什么东西顺着她脱衣的动作从指骨间滑了下去,落在铺满绒毯的地面,发出沉闷一响。
徐怀霜循声去瞧,旋即一怔。
是江修的银戒。
银戒在她脚下弹响,不一时往桌案那头滚,直至撞上桌案的桌脚才停下来。
徐怀霜沉默跟着银戒往前走,眨一眨眼,弯腰将银戒给
捡起来。
她与江修在将军府换回来得太过突然,一时也忘了要将属于彼此的东西归还。
思及此节,徐怀霜解下脖子上的玉佩,指腹磨一磨粗糙陈旧的黑色细绳,无声笑了笑,将属于江修的玉佩和银戒都搁在案上,暗暗筹算着找个日子,将这两样东西还给江修。
两样东西刚搁置好,徐怀霜的目光又掠至桌案一角的册子上。
是她的《满满记食》。
册子正摊着,旁边架了几支笔,还有一些未完全干透的彩墨。
徐怀霜拾起《满满记食》,细细看着。
今日午晌,母亲院里送来新鲜的桂花糕,掺了牛乳,于是册子上画了几块黄色的桂花糕。
一旁记着:徐怀霜,这桂花糕甜度适中,或许你爱吃?帮你记下了。
徐怀霜垂着眼,指腹摩挲着册子,好奇心牵着她的指尖往前翻。
往前翻一页,是三日前,外出的徐之翊带了一份焦酸馅,共三只。册子上便也出现三只焦酸馅。
一旁记着:徐怀霜,你的好哥哥带回来的,咸口,你应该不爱吃吧?我爱吃,我都吃了,借你册子一记!
诸如此类,往前翻阅还有许多。
画技拙劣,笔迹歪歪扭扭,说难听些,是毁了这本精心制作的《满满记食》。
可徐怀霜没有觉得生气。
说不出是什么让她牵不出怒意,总之,她轻轻合上了册子。
“妙青,你怎么回事嘛,这么多天了还抖得像个筛子!”
妙仪在门外的戏弄嬉笑倏地吸引了徐怀霜的注意。
徐怀霜随意挑过先前解下的斗篷,重新披在肩头,拉开了门往院子里走。
岂知一眼望去,雨霁院的打杂婢女掌着灯,照亮了昏沉的夜。三等婢女在院子里顶着斗笠碗,二等婢女捡了不知从哪捡来的树枝胡乱舞着,她身边的妙青妙仪大展两条胳膊,左右手各拎着一桶水。
既有些狼狈,又有些滑稽。
见她出来,妙仪忙笑一笑,喊道:“姑娘!”
这一声乍然惊动了一位三等婢女,那婢女头顶的斗笠碗立刻要往下掉,三两下又被她滑稽接住。
徐怀霜静静看着。
唇角不知何时弯了又弯,最后竟是倚在廊下俏然笑出声。
徐怀霜不知自己在笑什么,心中却有一股很难言说的充沛感。是她十八年的人生里,从未出现过的感觉。
并非是因为谁,而是她发自内心地觉得,就在此刻,她该这样大笑,仿佛不笑出来,那股充沛到极致的情绪便会离去。
她像是想要留住这样的感觉。
一直笑到满院子的婢女都不操练了,歪着脸盯着她瞧,徐怀霜总算渐渐敛起了唇,又沉默着蜇回寝屋。
方才笑得腰腹发酸,徐怀霜的背欹在紧闭的门后,一眼遥望桌案上的玉佩与银戒,还有那本《满满记食》,徐怀霜那颗适才稳下来的心,又一霎杂乱冲撞起来。
那些从她唇缝溢出的笑忽地有些变了味道。
像是为了迎接什么,又像是掩盖什么。
很是奇怪。
她已经做好了与江修再无关系的准备。
偏偏在此刻,她惊觉这间屋子里的许多东西,都是她的。
可是好像有那么一些东西,也与他有关。
第19章 责罚
鹊绕枯枝,白昼泛阴。连着暖了几日的天蓦然回寒,妙青起身推一推妙仪,示意她别太懒怠,该起来伺候四姑娘了。
一切准备就绪,妙青上前叩一叩寝屋的门,“姑娘?该起了。”
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妙青回首与端着铜盆的妙仪对视一眼,晶亮的眼眸里闪过疑色。
昨夜姑娘在睡前又破天荒唤了她们进屋伺候,还说今日要早早起身,去给家里的老太太请安。
妙青抿一抿唇,想着姑娘的叮嘱,又叩响几声。
这一回,门陡地被拉开。
姑娘只着一身月白寝衣,披发散发站在门口,眉间的肌肤皱成一座崎岖的山,就那样站着,也不觉得有多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