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这厢正想着,那厢便听任玄问苏道:“我们不在的这些日子,天狼寨的狗杂碎可有越界来欺负你们?”
  苏道好笑摆摆手,“你们三人去了边关,山上的兄弟们都各自绕着附近安了家,有他们守着,那帮人哪敢过来?怎么突然提起天狼寨?”
  任玄冷哼一声,骂道:“他们简直丧尽天良!”
  不一时他将游街当夜,天狼寨的山匪突然袭击他们,以及残忍杀害楼愈家人之事逐一告知,末了又重捶车身,“老子早说这帮人就该死!我们一离开,就由着他们害人至此!”
  苏道闻声也怄了气,跟着骂道:“真是畜生行径!”
  朱岳左右扫量几圈,便低声朝苏道开口:“如今我们已是官身,本就是偷偷回来,不便与弟兄们相见,回头他们问起,你就说我们会另寻机会来相聚。”
  “......还有,叫弟兄们去天狼寨走一圈,那叫楼愈的小子说要自己报仇,便叫弟兄们先给他们个教训,哼,他们是舒坦日子过惯了,忘记了从前的苦日子是如何来的!”
  言讫便扯出笑摸摸稚童的脑袋,“小言,外头冷,先回去吧。”
  苏道豪迈应下,随后斜着肩扫量马车,“时辰还早,你们上山吧,总归是回来了,日后有的是机会再见。”
  朱岳与任玄连连吭笑,扑过去与苏道互相拥抱,几晌过去,便回身往马车这头来。
  见徐怀霜愣着,朱岳剔起一侧眉,“坐车坐傻了?还是见了他们一时感动?你再不上车,我和任玄就撇下你走了,你自个走上山吧!”
  徐怀霜难以掩下眼见为实的震撼,心房振出了好些话,到了嘴边却不知该怎样说出口,见那叫小言的稚童笑眯眯朝她摆手,她只得扯唇笑一笑,剪起胳膊挥回去。
  上山的路便没那般好走了,马车行得有些艰难,徐怀霜坐在车内大撑着双臂,身体随着马车摇摇晃晃,她的眼底却蕴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待得马车再停,她便不再如先前那般躲闪,自然而然下了马车。
  朱岳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亮一丝光,徐怀霜抬脸去瞧眼前这偌大的山寨。
  里头的屋子与陈设瞧不清。
  她的目光兜兜转转落在门头,不自觉喃喃念出来:“桃花寨......”
  周身静谧几晌,朱岳喟叹一声:“是啊,桃花寨,我们回来了。”
  二人说话间,任玄已点燃了寨子里的火把。
  桃花寨的全貌倏而就尽数在徐怀霜眼前。
  静静瞧着满寨子的桃花树,徐怀霜总算明白此寨为何取名桃花了。
  寨子像是有人时常过来清扫,没什么灰尘,一眼望去是一条曲折迂回的长廊,徐怀霜取了火把,要将眼前的景象映照得更亮。
  眼眸扫过各种样式的屋子,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一间不起眼的房屋前。
  旁的屋子都开着窗透气。
  偏这间门窗紧闭。
  夜里的风霜重,徐怀霜的脚步却异常轻,她紧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听着手中的火把偶然闷响几声,心内不知不觉冒出来一把嗓音,催促她再往前走一走,探一探。
  于是她轻轻地、试探性地推开了那扇门。
  木头裁的门许久未推开,发出沉闷吱呀一声。
  徐怀霜跨门而入,眼眸细细环扫一圈,不见家具,却在右侧的案台上捕捉到一块木牌。
  她举着火把的胳膊一顿,好半晌才走近,稍稍垂眼去看。
  那显然是一块牌位。
  待得看清上头刻画的名字,徐怀霜惊愕睁大眼,“......明净方丈?”
  唯恐瞧不真切,她将火把举得更近更高,也照得她的神情愈发错愕。
  她犹记得,金光寺的明净方丈已圆寂三年。
  往生位也供在金光寺内。
  江修的桃花寨里,为何私下供奉着明净方丈的牌位?
  徐怀霜就这样立在原地,举着火把,未有动作。
  她今日上山,并非只为了要满足自己的一丝好奇,她尚还记得江修说过的话,他要她寻那些信号弹,再在此处等人来。
  这寥寥几句话像是扎根在了她的心里。
  为了成功换回来,她不敢忘。
  她的那块玉佩是明净方丈所赠。
  同样的玉佩,江修也有一块。
  她原以为只是凑巧,而今乍然一见明净方丈的牌位。她便晓得,这其中定是有些什么说不清的。
  岑寂间,身后的门被屈指叩响,朱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就知道你在这,怎么,又后悔了?”
  ......后悔?
  后悔什么?
  徐怀霜垂下眼,轻声道:“我后悔什么?”
  朱岳以为大当家陷进了从前那种情绪里,便上前拍一拍她的臂膀,叹息一声,“我晓得,你是明净养大的,他养你至十二岁,你捡了那枚玉佩不肯归还,他便将你逐出金光寺,你心里有气,在外头这么多年也不回去看看。”
  “等他圆寂了,就晓得自己错了,私自在寨子里立了个牌位,还不许别人随便
  进这屋子,这些可不都是你在后悔的表现。”
  见徐怀霜没反应,他话语便顿一顿,又劝道:“他圆寂时你不曾送他,心中遗憾,他对你有教养之恩,也算得上你爹了,父子间哪有隔夜仇,我想他是不怨你的,你觉得呢?”
  徐怀霜心中有了底,思绪百转间明白了江修与明净的关系。
  不待她启声,她身后的朱岳回身跨门而出,抬头扫量偌大又空旷的寨子,哂道:“多亏我日前劝你,别将金光寺的那窝狸猫接来,你看,如今寨子人去楼空,一番比较之下,那窝狸猫是不是待在金光寺更为合适?”
  徐怀霜神情一顿,忽觉举着火把的右侧胳膊泛起隐秘的酸。
  其实江修的身体壮硕,这样的酸意尚可当作没有。
  可徐怀霜在寂静中缓缓抬起了左手,指尖不自觉抚向右手手肘处,未能触及到什么,她也仍托着那样的姿势。
  她眼眉稍动,半是怀念半是回忆着跨出了门。
  稍刻,两片薄薄的唇开合。
  “......狸猫?”
  巧了。
  她与金光寺的狸猫缘分不浅。
  非但是狸猫,她甚至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她和江修之间,也隐约有些什么是说不清的。
  而来虎虎山走一遭,一些尚存在脑子里的观念也逐寸崩塌。
  徐怀霜抬眼将桃花寨纳入眸底,忆起今日上山见到的一切,不免轻轻张唇。
  忆起山脚下的良民,又不免弯了唇。
  旁人都声称山匪只知坑蒙拐骗。
  原来,这桃花寨的山匪,也坑蒙拐骗,只不过骗来骗去、欺负来欺负去的对象,是别的山寨啊……
  .
  这厢阖家用过寓意团圆的晚膳,江修正要回雨霁院操练婢女,忽听老太太启声,说是除夕夜,一家人该守在一处才热闹。
  他虽不喜欢这样的团圆与热闹,到底是耐着性子应了下来。
  大太太郑蝉请了戏班子进府唱戏,老太太听得高兴,府里的气氛轻松起来,几个小辈也松泛许多。
  府里的三爷徐昀礼在松阳书院教书,半日前才归家,生一张秀气斯文的脸,他的脾性最是温和,眼下陪着老太太听戏,心思却不像留在此处的模样。
  紧抿着唇,眼皮也轻垂着。
  还时不时往家里的几位姑娘身上瞧。
  “三哥好不容易归家一次,这是怎么了?”启声之人正是徐怀霜的父亲,徐家四爷徐光佑。
  他声音算不得小,也算不得大,老太太听不见,几房太太和小辈却听着了,便扭头去瞧徐昀礼。
  徐昀礼显然一副心事模样,却不愿扰了老太太的兴致,只勉强笑一笑,摆头道:“无事。”
  言讫,他将话头引去徐柏舟身上,“我大半年没回,舟哥儿都要议亲了。”
  先前潘家来过消息,话里话外都是潘敏珏喜欢徐柏舟的意思。
  徐柏舟二十有二,听出三叔在打趣,便染红了脸,只低声道:“三叔,即便在自己家,也不可拿此事打趣。”
  老太太却好似又听见这头的交谈声,偏头朝徐柏舟招一招手,徐柏舟忙起身迎过去。
  台上正唱着伉俪情深的一出戏,老太太笑眯眯指着戏台子,握着徐柏舟的手道:“舟哥儿,陪祖母看这出戏。”
  徐柏舟便依着老太太坐,期间老太太问些他在大理寺的近况,他也逐一答了,很是知分寸懂礼数。
  江修面上挂着戏谑的笑,眼神来回在徐家人身上瞟。
  真没意思。
  大户人家就这样瞎讲究。
  都过年了,还讲个鸟蛋规矩。
  还有这徐柏舟。
  既然喜欢那什么潘敏珏,大大方方承认便是。
  一面听着这出戏。
  一面耳朵都臊得红透了,还硬扛着。
  江修是个不爱听戏的,只觉眼皮沉沉,便咬着后槽牙熬着,总算也熬到老太太说乏了,不一时便由身边的妈妈搀回苍松斋,只留长辈与小辈们在此听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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