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任玄被他的话怄得一口气上不来,咬牙追问道:“你家住何处?可知那些人是谁?”
  楼愈:“我叔婶家住天狼山脚下,那些人是天狼山狼腾寨的。”
  任玄冷蛰笑了,“老子就知道,又是这帮丧良心的狗玩意!”
  徐怀霜始终缄默着。
  她自知山匪并非善类,从前也听说过一些与山匪有关之事,只是那些始终是旁听于耳,远不如亲眼所见来得真实。
  她震撼楼愈为替家人报仇的决心。
  也痛恨草芥人命的山匪。
  她知这具身体也是山匪出身,她只知江修与朝廷达成协议,一举击退南蛮子,护住了边关百姓。
  她却不知从前做山匪时,江修是何模样。
  她不免去想些有的没的。
  她原以为在这样兀长的沉默里,不会再有什么言语间的交流了,不想朱岳却一反常态,夺过任玄手里的湿帕,重新往铜盆里浸洗了一遍,旋即冷着脸替楼愈擦拭起脚后跟的血迹来,“是我看走了眼,以为你弱不禁风,没成想是条汉子!”
  “别动,放心,你就在军营里待着。”
  “我替你瞒下。”
  徐怀霜听了这几句话为之一振。
  心内便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入了魔般反复催促她去一趟虎虎山,去探寻盘踞在她心中的是非对错,探寻这如狼似虎的二位副将,与那位和她互换魂魄的江修,到底是不是恶鬼罗刹。
  朱岳处理这样的伤口有一手,不一时便包好了双脚。
  楼愈想起身答谢,又被他强硬摁了回去。
  见大当家沉默出了主帐,朱岳便冲任玄睇眼,二人一并跟随出去了。
  时至黄昏,冬日的天一霎就暗沉下来。
  军营里燃起篝火,最近的一捧热浪打在徐怀霜的脸上,映照着她晦暗不明的脸。
  朱岳叹息一声,以为她万分同情楼愈,是以才这般伤感,便上前拍拍她的肩,“行了,弱肉强食是对的,你说的那什么犯了错再努力改正,也是对的,放心吧,他不会有事。”
  楼愈为了家人,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这样的魄力始终裹挟着徐怀霜,她盯着最近的那堆噼啪绽响的篝火,双唇不自觉喃喃,“家人......”
  “快过年了。”
  她想家人了。
  任玄乐呵一笑,“是啊,谁又能想到呢,咱们去年还是匪呢,今年就成官了!”
  他话虽说得畅然,眼睛却也紧紧盯着那团篝火。
  显然有些话没说出口。
  不知几晌,火星子噼啪炸开,大当家万分平静的话也传至耳畔。
  “既已做官,便再与匪无关。”
  “可是任玄,朱岳,你们......”
  自知回不去徐家过新年,又惊觉心里那股想探寻江修的感觉已超越了她原本要回家的心,十余年来不曾有过的情绪,譬如害怕,生气,懊悔,都在这些时日逐寸展露,徐怀霜轻轻扯唇一笑,“想不想回虎虎山看看?”
  她好像,成了另一个人。
  她有一些想去亲眼看看。
  第14章 桃花
  除夕更阑人不睡,严禳钝滞迎新岁。扎的炮竹照亮了护城河的夜,文士墨客提笔吟诗,梳小辫的稚童四处送去吉利话,讨了些赏,便笑嘻嘻跑开买糖吃。
  盛都城里热闹,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却背道而驰,趁着时辰尚早,悄声出了城。
  往虎虎山走一趟,一来一回得一个时辰,临出发时任玄便提议:“哪要得了这么久?咱们三个大男人骑马去不就行了?”
  徐怀霜哪里会驭马,站在门槛里头不肯跨出一只脚,眼珠子连转两圈才道:“骑马?不可!你们忘了?我们已经不是匪了,我今日还被那季聿之针对了几句,我们若是公然回虎虎山,那岂不是要被他捉住把柄?”
  唯恐二人不肯,她半是心虚半是忐忑抿唇,小声道:“好不容易当官了,咱们争点气吧?喊胡叔寻辆不起眼的马车,悄悄出城便是。”
  提及这季聿之,任玄就怄了一肚子的气。
  若非这季聿之像条疯狗,时不时针对大当家,他们何至于拖到今儿个除夕夜才得空?
  “老子看他敢不敢!”任玄话虽说得蛮横嚣张,却是妥协了,依着徐怀霜的建议,不一时便套了车来。
  只是他与朱岳到底不习惯坐在车内,便一左一右跨坐在外头,任玄驾车,朱岳便拽了根路边的杂草在嘴里嚼。
  于是徐怀霜独坐车内,稍稍仰面靠着车壁,听着外头逐渐宁静的声响,便知她离盛都城愈发远,离虎虎山愈发近了。
  说不忐忑是假的。
  说不好奇也是假的。
  徐怀霜始终很安静,哪怕任玄驾车的技术并不娴熟,颠得她的五脏六腑有些难受,她也不曾出声。
  这些日子她刻意回高梧巷的茶摊坐了几回,探到江修在徐家不曾闹出什么难以收场的动静来,便暂且将心稳稳落回了肚子里。
  这样的守诺之举叫她的观念一时不知牵动了什么。
  他是匪,非正道,一言九鼎。
  屡次在金銮殿为难她的卢鸿光是官,出自正道名门,行事却出尔反尔。
  大约是心里无形间长出来一杆秤,如卢鸿光这样的名门世家占了一头,另一头的江修却蛮横往下一坐,直直在秤的那头给坐稳了。
  是以,她的好奇便化作了吊着秤砣的线,拧着旋儿往江修那头绕。
  可即便是再好奇。
  她也有些怕。
  正沉思着,外头驾车的任玄雷鸣般吭笑几声,“看见山脚了!等着!老子回来了!”
  马车行驶的速度益发快,徐怀霜给这一嗓子吓得拍拍胸脯,顺出一口气后忙挑帘去看前方。
  这虎虎山与她见过的山也并无不同之处。
  山脚亮了好些萤亮的灯,一眼望去
  还有些农田,与左右紧挨着的瓦舍。
  许是车轴滚在石子路上的动静较大,打头一户草屋的栅栏后探出来个脑袋,举着煤油灯细瞧几晌,瞧着像是窥清了朱岳与任玄的脸,当即回屋套了件厚实的冬袄,急急忙忙往更深处的瓦舍前奔!
  俄延几晌,徐怀霜便闻一句惊天叫嚷。
  “他们来了!他们来了!快带着家伙出来!”
  徐怀霜心内咯噔几声,暗道不好,忙将挑起的帘给放下,心里的害怕登时越过了那些好奇。
  此乃虎虎山的山脚,能居住在此处的人家,定是与江修他们打过交道的。
  这才刚见着朱岳与任玄,就急忙去抄家伙。
  到底是多大的仇?
  徐怀霜很是没出息的缩着肩,不自觉握紧布满厚茧的一双手,暗暗在心内思量,倘若真打起来,她这一拳是该往谁的身上落?
  未几时马车停了下来,稍一震荡,便知是朱岳与任玄下了车。
  徐怀霜猫着腰,正如猫儿似的静听须臾,心里的石头逐寸往下沉,正思衬着解决问题的法子,便听一阵脚步声凑近来。
  旋即一人道:“好啊!你们还敢来!”
  任玄想是立在马车旁,重重一掌拍在车身上,震得徐怀霜的心不停打颤,“这是老子的地盘,老子为何不敢来?”
  紧跟着朱岳也吭笑几声,仿佛是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喊道:“过来!让我劈开!”
  ......劈、劈开?
  劈什么?
  徐怀霜乍然头皮发麻,闻声外头还有幼儿之声,顾不得旁的情绪,强行摁下心底的一抹害怕,匆匆挑开车幔钻出。
  甫一落地,便见朱岳高举长刀,身前仿佛有位六七岁的稚童仰面望着他,徐怀霜陡地握紧拳,上前几步拦道:“朱岳不可!把刀放......”
  话音未完,朱岳疑惑转身,那稚童也歪着脸探头,一霎换了副笑嘻嘻的模样,几步跑来抱着她的腰,“修哥哥!修哥哥!”
  徐怀霜再打眼去细瞧,朱岳脚边砸落半截沾满泥的冬笋,包着笋衣,笋尖朝着她的脸,还左右摇摆几圈。
  像是在嘲笑她。
  再剪起眼皮去窥稍远些的地方,几十来张陌生的面庞笑吟吟盯着她,手里捧着腾腾往上冒着热气的菜。
  当先那张国字脸留着细密的胡须,手提煤油灯,正是方才匆忙唤人的那位,见得她愣怔在原地,便上前几步,提灯照亮她的脸,调笑道:“大当家,出去打了半年仗,这就不认得我苏道了?”
  朱岳大笑几声,扯开强揽着她腰身不放的稚童,旋身向一行人解释道:“怎么会不认得你?只是我们是偷偷回来的,大当家说了,如今做了官,要谨慎些,也要守规矩些。”
  一行人似懂非懂点头,“那是,那是,哎哟不讲这些,好不容易回了,还没吃年夜饭吧?上谁家去?”
  朱岳回身来问徐怀霜,徐怀霜陡地回神,摁下心中的惊骇,忙道:“我们是回来看看,头先在城中吃过了。”
  所以,是她误会了。
  这些良民明显在此处居住许久,那位自称苏道的男子是猎户打扮,说起话来也打头阵,良民们瞧着也是会听取他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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