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今日这将军竟还与你我二人见礼。”
  “瞧着很是乖巧。”
  “比咱家的三郎六郎都乖。”
  他一连举上许多例子,徐方隐听及身后的脚步声,轻咳提醒他,“住嘴,习武之人耳清目明,别叫他听见。”
  徐明谦悻悻闭了嘴。
  待得出了宫门,徐明谦见有两位副将在掖门外候着,适才朝徐怀霜摆摆手,“将军,既有副将在此等你,我们便先走了,回见。”
  徐怀霜不免一眼望向两位副将,暗自撇开脸瘪瘪唇,再度谢过大伯与二伯,低垂着脑袋往副将跟前走了。
  任玄喜滋滋过来要勾徐怀霜的肩,临行却被朱岳拉住衣袖,提醒他而今是在宫门口。
  任玄只得胡乱收回手,笑眯眯问:“大当家,官家叫你进宫又赏赐了什么好东西?”
  徐怀霜拧着眉纠正:“别唤我大当家。”
  不一时觉得语气过重,又轻叹一声,将恒文帝派她领一支步兵去军营训兵一事说了。
  任玄果真大喜,剔起两条小山似的眉,来回踱步几圈,一霎抚掌,“好!好男儿就该领兵打仗!大当......将军!你的本事我和朱岳心里门儿清呢,你定能训出全盛都最强悍的一支兵!”
  本事。
  她何来的本事训兵?
  徐怀霜眉尾难能痉挛抽一抽。
  俄延几晌,徐怀霜岔开话题,“我还病着,皇城也不许骑马,你二人可套车来了?”
  先前在将军府,她冷静之余劝自己,为今之计是走一步看一步,方才见了家里的大伯与二伯,适才明白自己压根在这具身体里待不住脚。
  她迫切想换回去。
  这厢见朱岳赶来马车,徐怀霜立时蜇进车内,头一遭泄了气,脑袋稍稍往后仰,轻倚在车壁上。
  “先不回将军府,去坊市转一圈。”
  她须尽快借着逛坊市的机会靠近高梧巷。
  借机先摸清占据她身体的那位将军可有做出什么惊骇徐家众人之事。
  .
  江修穿过园子,大大方方去瞧这宅子,旋即见妙青妙仪领着他行至一处院落,遂同手同脚行进,不一时打帘进去。
  至于为何同手同脚。
  自是他穿不惯女儿家的裙子了。
  因着那枚玉佩的缘故,江修此刻心情甚好,甚至哼上几句,正疑惑这老太太怎的不吭声,一抬脸就见身前七八张女人的脸都错愕盯着他。
  上首那位鬓间发白的定是老太太了。
  江修见其神情平平,忆起这位女娘的规矩,顿时在心里喊上一句不妙,于是掐着嗓子,胡乱摆了个行礼的姿势,“见过祖母。”
  尖利的嗓音甫一出口,连江修自个都恶寒发毛。
  适才反应过来。
  他如今就是个女娘!
  为何还掐着嗓子学女娘开口说话?
  不知这宅子里的女人怎么这般多,江修一时认不得这些人,但见老太太没吭声,他便不动声色扫量一阵,窥清一张眼眉有些熟悉的妇人,心内有了主意,几步行去那位妇人身前。
  先试探着喊了声母亲。
  见其没有旁的神情,旋即扯过一张绣墩,两条腿一张,直直跨坐下去。
  他打量着众人。
  众人也打量着他。
  二房的五姑娘徐蓁蓁美目轻张,歪着脸瞧他好半晌,才扯出一丝笑来,“四姐姐,昨夜没睡好?还是身子不适?”
  江修转目扫过去,本不愿搭话,但念及他不知何时才能换回去,想必要在这女娘的身体里多待些时日,太过奇怪倒也不好。
  他在虎虎山常听山脚的人说。
  这些世家很是奇怪,都吃喝不愁了,还一味讲究。
  官位品级,宅子风水。
  总之通通在意得很。
  这老太太瞧着就是个讲究人,他太古怪了,给她怀疑上,怀疑她的乖乖孙女儿中邪了,他担心届时这宅子里请来道人往他身上洒狗血,他会忍不住暴露本性。
  于是到底反问一嘴,“何来此说?”
  另一道声音接了他的话搭腔,他转着脑袋去看,是个脸盘尖尖、小这具身体至少两岁的女娘在说话。
  那女娘嗤嗤而笑,语气叫江修听得连连拧眉,“四姐姐还问上了?谁不晓得四姐姐最是规矩,今日见了祖母行礼却毛毛躁躁,屋子里的长辈这么多,四姐姐除了叫四婶母一声,可就没叫过
  旁人了。”
  话说江修从闺房醒来至今。
  根本就没在意过这位女娘姓甚名谁。
  也没在意过这宅子里的长辈是何身份。
  再一打眼瞧见这一大堆女人,他适才高兴起来的情绪又压下去,陡地烦躁起来。
  这几张脸盯着他看得脑仁胀疼,沉默几瞬,江修冷不丁起身,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待得行至廊下,见妙青妙仪守在院子外头,江修忙躲去假石后头,给附近洒扫的婢女招招手。
  他一眼就瞧着这婢女像新来的。
  果不其然,那婢女畏手畏脚过来,问他有何吩咐。
  江修一面瞥着外头的动静,一面轻咳一声,眼珠子一转问起婢女话来。
  “你来我家几时了?”
  婢女答道:“回四姑娘,有十来日了。”
  江修笑得放肆,追问:“那我考考你,府里的主子你可都认得了?”
  婢女怯怯低着脑袋,虽不知四姑娘为何忽然叫她来此,还声称要考考她,但想着教她规矩的妈妈提过这位四姑娘好学,她做奴婢的不好多讲,便只点一点头,“......请姑娘考奴婢。”
  江修稍稍眯眼,问出第一个问题,“我问你,我家......在我这一辈,一共有几个姊妹,屋子里穿橘黄色衣裳的姑娘排几?粉色衣裳的姑娘又排几?蓝色衣裳的姑娘又是几?”
  婢女忙答道:“奴婢晓得,妈妈带奴婢认过主子,加上姑娘一起,府上一共八姊妹。”
  “大姑娘二公子在大房,五姑娘在二房,六公子与七姑娘在三房,三公子与姑娘、还有最小的八姑娘在四房。”
  江修:“。”
  他暗自笑骂这宅子里的人可真能生。
  下猪崽子呢?
  又听婢女道:“屋子里穿蓝色衣裳的是大姑娘,橘黄色衣裳的是五姑娘,穿粉色衣裳的是七姑娘。”
  江修在心内理清这女娘姊妹间的顺序,晓得与她一脉相连的只有排行老三的哥哥与排行第八的妹妹,便没再多去刻意记下其他几房的人。
  多见几回就能记下了。
  他旋即又问:“大姐姐,五妹妹,还有七妹妹叫什么名字?”
  婢女不大敢说,却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大姑娘叫徐徽音,五姑娘叫徐蓁蓁,七姑娘叫徐文珂。”
  直呼主子名讳乃大不敬,原以为四姑娘能放过她,孰料四姑娘吊起一侧柳叶做的眉,问她:“哦,那你说说,我叫什么名字?”
  婢女骇目圆瞪,不敢抬脸瞧主子,哆哆嗦嗦开口:“......姑、姑娘闺名怀霜。”
  徐怀霜。
  江修卷着舌尖刮一刮上颚,在心里反复咀嚼她的名字。
  婢女见四姑娘沉默,便以为自个哪里出了错,忙要伏腰下跪。
  江修一霎拦停她,不耐拧起眉,“答得不错,跪什么?”
  婢女呆愣起身。
  江修旋即阴恻恻开口:“你还算聪明,我再加点难度,你能答出来么?”
  婢女瘪一瘪唇:“请姑娘出题。”
  江修抵一抵腮,拇指指腹下意识做出摩挲银戒的动作,却只摸到光滑柔软的一片。
  今日太阳刺目,稍刻,他眯起眼,问:“屋子里穿蓝色衣裳,鼻梁处有颗痣的,是哪位?”
  婢女:“是大太太。”
  江修:“你很聪明,我再问你,脸有些圆,今日只在脑袋上戴了根发簪的,是哪位?”
  婢女得了夸赞一霎惊喜。
  忙答道:“是三太太!”
  徐怀霜的母亲他已认得,眉眼与她有几分相似。
  最后那位自然是那二房的太太了。
  他这人向来直来直往,躲在这给婢女一通问已是不耐到极点,得到想要的答案,江修又散漫夸赞了婢女几句聪明,适才重回廊下。
  徐怀霜啊徐怀霜。
  你这一家子的人可真难认。
  先替你瞒着。
  换回来了,你可得好好谢我。
  江修立在厚重的帘外,深深吸气,翘起尾指扶鬓,轻柔打帘而入,“祖母见谅,霜儿适才有些不舒服。”
  言讫他掀起她浓密的羽睫,轻轻扇动几下,挨个喊了几房的太太。
  末了还闷咳几声,“哎哟,霜儿让长辈们见笑了。”
  第6章 傩神
  话说这徐家四姐儿徐怀霜,生得较像其母冯若芝,冯若芝早些年云英未嫁时,是郯县有名的美人,徐怀霜又岂能差?
  只是这四姐儿不喜太华而不实的东西,凡是衬她颜色的物件,她都只碍着长辈面子穿戴几回,往后不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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