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一时天使匆步进殿,在恒文帝耳侧轻语。
  恒文帝适才睁眼,“烜赫将军来了?那便宣他进殿吧。”
  卢鸿光重重一哼,回身往殿外瞧,声音压得极低,“昨日赴宴老夫就已看出,此子任性妄为,肆无忌惮,今日进金銮殿,我看几个同僚为他说话!”
  季聿之不说话,只弯起唇,瞧笑话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朝臣昨夜大多都已见过烜赫将军,方才沈老将军说的话,他们心内明镜般,其实领兵打仗不比在盛都靠一张嘴皮子与人碰一碰打架。
  这位山匪......这位烜赫将军若真能训得一手好兵,给他试一试又何妨呢?
  有人心里想得通透,在殿中却万万说不出口。
  卢鸿光这老东西记仇得很。
  他们不愿与这一把老骨头的小气人痛苦周旋。
  如此想着,睇眼望去殿外的目光就忧愁几分。他们已做好了见着这位烜赫将军大摇大摆上殿的准备。
  未料殿外静寂,几晌一道穿银朱色官袍的身影慢步跨进殿内,背脊挺得笔直,目不斜视行进,神姿爽拔,眼眉清朗。
  但见这位烜赫将军稳当立于殿中,伏腰行礼,语气从容,“臣,见过官家。”
  第5章 怀霜来我考考你
  徐怀霜与天使一并进宫,五脏六腑都难受得紧。
  一则,能在盛都为官者,没有一个会是傻子,她往日在家中读过经史,说不上多满腹经纶,但叫她在金銮殿装一副散漫心肠,做出不依本分之态,行欺骗之事,如何能行?
  二则,这位天使抹了面,凑近了,细细闻,才闻出一丝诡谲的香粉味,抬脚进马车时,她见车轴还新刷了一层油。
  她有些想呕。
  行至殿外时,她听清了殿内在激论,论她这具身体的桀骜不驯,胡作非为。
  她盯着盘龙柱,盘龙柱上的龙眼仿若也盯着她。
  无所傍依时,她听见天使在传唤她进殿。
  遏制自己摒弃一切胡思乱想,徐怀霜轻轻摩挲那枚令她心安些许的玉佩,踏进了金銮殿。
  一路有无数目光掠至她的脸上,徐怀霜心中打鼓,面上却平静行礼,旋即一直稍稍颔首,不曾抬脸窥视官家,做出不敬之举。
  强摁下了要抬头寻徐家长辈的心。
  殿中静得出奇,几晌才听一道声音。
  “哼,烜赫将军今日是做的哪出?”
  方才正是这道声音讥讽得最厉害,徐怀霜遂循声望去,认出这位官员来,略微一歪头,不曾说话。
  这位卢大人在盛都是出了名的利齿,因身为言官,她家中几位为官的长辈都在他手下吃过闷亏。
  祸及口出,这位将军既肆意妄为。
  那她不说话,是不是反而更妥当?
  卢鸿光斜眼乜着这位他瞧不上的将军,见他竟还歪着脑袋用眼神挑衅自己,一时怄出火,脸都气黄了,“大殿之上,你岂能如此不知礼数!”
  徐怀霜垂眼一思量,左编右想,不明白朝堂之上是否还有她不曾了解过的礼数。
  遂抿一抿唇,答道:“方才臣进殿已向官家行礼,只是臣得见天颜难免惶恐,若有疏漏,望卢大人体谅一番。”
  “嘶——”
  殿内众臣倒吸一口凉气。
  这位烜赫将军好狠毒!
  两片嘴皮子轻轻一碰就给卢大人盖了顶臣比君高的帽子!
  他这话是何用意?
  哦,方才我已向官家行过礼了,官家都没发话没与我计较呢,你个老东西在此越矩叨叨个屁!
  卢鸿光原本气得焦黄的脸一霎涨红,脸皮子一抖,先是偷瞄恒文帝一眼,再恨恨朝徐怀霜瞪了回去,倒不好再说任何话了。
  叫他说什么呢?说他并非是那个意思?
  此子阴险,设套叫他往里钻!
  哼,他岂能上当!
  恒文帝仿若没听见此番动静,待得大殿静寂,适才朝徐怀霜招招手,“江卿站得远,过来些。”
  徐怀霜立时上前,仍垂着脸,由着恒文帝打量。
  原来这位烜赫将军姓江。
  沈老将军见她举手投足规规矩矩,虽不知她是装的还是如何,但到底还念挂着训兵一事,忙不迭就着先前的口风提议,“官家,依老臣愚见,不如就先拨一支步兵给烜赫将军吧!”
  恒文帝跨坐龙椅上,对此并未反驳,反而亲身询问:“江卿认为如何?”
  离得近了,再低着脑袋便有些过分守礼,徐怀霜在心底反复斟酌,总算抬起脸去瞧恒文帝。
  恒文帝穿一身赭黄龙纹圆领袍,方正之相,眼角的褶皱因他的笑变得益发浓厚。
  原来这便是官家的模样啊。
  天使在一旁提点,“烜赫将军,官家问你话呢!”
  是了,训兵一事。
  方才她在殿外便已听清。
  徐怀霜在心内咂摸着若此刻站在殿内的人是本尊,他该如何作答?
  是应下?还是应下?
  她压根咂摸不出他拒绝的理由。
  早在将军府醒来时,她对镜束冠那一会,她就已万分冷静地回忆了脑子里一切与他有关的消息。
  二哥哥与潘家姐姐相看时,潘太太
  谈起他来,鄙夷下更藏着一股酸味,寻常人做官一步一个脚印,他这将军之位来得容易,定然是与朝廷做了交易。
  护城河边,他高坐马上,两个副将摇头摆脑,他高抬下颌,尽数收下那些哪怕算不得友好的言论。
  他是山匪出身,但他想做将军。
  思衬间,徐怀霜有了定论,沉沉应声:“臣,但凭官家吩咐。”
  烜赫将军,我替你应下此事。
  希望你在徐家莫要太过分才是。
  朝臣心知这烜赫将军定会应声,倒也没起反对之言,他们本就不赞成卢鸿光那老东西的话,这厢见得官家也乐见其成,自是不再出声。
  再说这卢鸿光,他便吹胡子瞪眼有些难受了。
  此事甫一定下,卢鸿光立时要持笏反对,偏生他先前多舌斥了这山匪一嘴,叫他给挖了个坑,他若再去反对,岂不是明晃晃地在告诉官家——
  你下来,衣裳也脱了。
  这龙椅我卢鸿光来坐!
  这龙袍我卢鸿光来穿!
  难为他一把年纪怄着气,硬憋着一口气在胸腔里,他这张嘴不能说话,他便转着脑袋朝后头的季聿之睇眼,示意他这泥腿子站出来反对。
  孰知季聿之忽然染上盲症,只盯着笏板瞧。
  末了还扯袖拂一拂笏板上压根不存在的灰。
  卢鸿光本就算不得硬朗的身板险些气得撅过去。
  季聿之!
  竖子!不足与谋!
  气煞他也!
  这厢应下训兵一事,恒文帝便挥一挥手,叫徐怀霜先行退下,徐怀霜自是本份退出殿外,只行至拐角却陡然叫停领路的内监,只说叫内监先行去忙,稍刻她会自行出宫。
  不一时内监就笑眯眯离去。
  徐怀霜左顾右盼,最终目光对准拐角一处隐蔽的柱身后,她在此静候,静等徐家长辈出来。
  她如今成了另一个人。
  却也还想在惶恐时见见家人。
  总算等得下朝,徐怀霜藏在柱身后,歪着脑袋,只露一双眼,紧紧盯着逐个跨出金銮殿的身影。
  未几两道熟悉之影出现,她惊喜之余下意识要唤大伯二伯,所幸及时反应过来,忙用长着厚茧的手掌捂住了嘴。
  她未出声,那厢徐家大爷徐方隐与二爷徐明谦反倒察觉有视线落在身上,旋即敏锐朝廊角一睇眼,细细一瞧,就望见那位本该早就出宫的烜赫将军。
  徐方隐官至尚书右仆射,徐明谦乃御史中丞,二人温和正直,在徐怀霜心中一直是尤为亲切的长辈,见自己被发现,鼻尖一酸,顾不得再遮掩,胡乱掩去眼眸里的湿润,端起身板向二人行去。
  徐明谦先是上下扫量她一眼,适才牵唇露出一抹笑,“将军怎的还未出宫?”
  徐方隐则沉稳许多,只稍稍颔首。
  算作打过招呼。
  徐怀霜忙与二人行礼,不得已寻了个拙劣的借口,“......我、我迷路了。”
  徐明谦讶然:“将军昨日下晌不是进过宫么?夜里又走同样的路出宫了,怎的还会迷路呢?”
  徐怀霜赧然低下头,抿着唇沉默。
  徐方隐为人正直,对身前这位烜赫将军的出身不甚在意,闻声便点点头,“既如此,将军便随我二人一同出宫吧,这回记着路,日后可莫要再迷路了。”
  见这将军呆愣着,徐明谦笑一笑,“走吧,烜赫将军。”
  徐明谦与兄长徐方隐一并前行。
  时不时稍稍侧头。
  用余光去瞥乖巧跟在身后的将军。
  再三转几下眼珠子,徐明谦到底低声与兄长咬耳,“大哥,你有没有觉着这将军有些奇怪?”
  徐方隐面上虽不显,却也压低声音:“何处奇怪?”
  徐明谦鬼鬼祟祟往徐方隐身侧再靠近些,掰着指头去数,“喏,你记得昨日见他时的情形吧?那模样简直是在用鼻孔瞧人,席间与人喝起酒来不用杯盏,反倒用碗,昨夜卢鸿光阴阳怪气骂他,他也阴阳怪气给骂了回去,今日却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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