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有人燃烧生命,有人挥霍光阴,而她站在光明与阴影的分界线,荣誉与失落的岔路口。她的身前是满身伤痕的战士,她与她被一根红绳拴在一起,对方回头看她,淌着血迹的嘴角勾起骄傲的笑。
“所以,”酒店套房内,白鹤站在桌前,俯视着沙发上的两人,“自由滑,你确定正常参赛。”
“是。”黎涵赤裸的右脚搭在茶几上,绑着冰袋消肿,“自由滑我要打封闭。”
“废了怎么办?再也滑不了了怎么办?”白鹤平静地讲出最残酷的话。
“就算你滑下来了,去不了冬奥会怎么办?”教练将毛巾摔在桌上,捂住脑袋,转过身背对着她们,“你们两个,就没有哪个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离开这个赛场吗?”
李理同黎涵对视,对方眼中恐惧与坚定混在一起。
“我爱你们,让我看着你们一个个变成这样,太残忍。”
她听见白鹤压抑着的啜泣,教练的背影颤抖着,仙鸟的羽翼散落在地。这是李理第二次见白鹤失态。
“黎涵,我会去找队医,明天的比赛上封闭。”教练攥起拳头,“但我要你向我发誓,一旦出现情况,立刻叫停比赛。”
“好。”
今夜无月,转眼天明。队医跟着选手和教练进了后台,李理回到看台。
“接下来登场的选手是,黎涵。”
这一回黎涵没同白鹤交流,只是弯下腰,再三检查鞋带。
李理两手扶着栏杆,压低身子,死死盯住那道幽灵般的身影。她记得她们一起修改了配置,两人盯着那张写了四个2的配置表,沉默良久。
可她现在需要祈祷,祈祷黎涵能把这套十年前就能滑出来的配置完美执行,她再一次喘不过气,掌心抵着栏杆,一片湿滑。
她拽了拽口罩,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耳机塞上,将缓存的雨声调到最大。现在她听不见冰刀落在冰面的刺耳响声,也听不见乐曲的渐强渐弱,她的世界下起瓢泼大雨。
雨帘之下,她的眼中只有跳跃、旋转和步伐。元素组合排列,像一场赌上一切的游戏。黎涵试图用带着伤的身体和失去杀手锏的牌组,赢得两张下届世锦赛的入场券。
第一组跳跃落下的瞬间,她头一次开始怀疑奥林匹克精神存在的必要性。
登顶巅峰又坠入谷底,这样的故事太多了,她所爱的人也不免落入俗套。
第三组跳跃落下的瞬间,李理红着眼睛,将右侧耳机卸下。全部的连跳结束了,前半段完美执行。雨势渐弱,现在她听到自由滑配乐在场馆内回响,身旁观众用不同种语言窃窃私语着。
一段接续步伐,一个3F,然后是一组换足联合旋转,黎涵的转速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节目进行到后半段,她看得出,带伤上阵的人已经体力不支。
她盯着那个身影,心扯成两半打着架,一半祈求对方就此放弃,另一半盼望对方坚持到最后。她的脑子粘稠成一团浆糊,只剩无尽的雨声,冲刷着脑内的每一片褶皱。
她停止了思考。
李理想不起黎涵是怎么完成整套节目的,她不记得对方是否摔跤,也不记得观众是什么反应。她只记得黎涵下冰后一瘸一拐倚在白鹤身上,白鹤搀扶着对方在Kiss and Cry坐下。
她一跃而起冲进连接着观众席与场馆一层的通道,她向被封锁的区域跑去,却因没有通行证被工作人员拦在一旁。
她缩在一角,工作人员大约是认出了她,拉出一张凳子摆在她身旁。但她只是站在原地,低着头,指甲戳破手心皮肤,悲叹自己甚至没有资格站在曾经的队友身旁。
她才是最没用的人。
工作人员的阴影从余光里消失,她抬起头,黎涵满脸是汗,拄着拐杖站在她面前。
“我说过的,我要去冬奥会。”对方抱住她,脸贴着脸,心连着心,“明年的世锦赛名额,拿到了。”
“李理,我想和你一起去冬奥会。我想你站在场边握着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见证我人生中最后一场比赛。”
她要她成为离她最近的旁观者。
作者有话说:
又带着我的解释来了,关于修改后的配置以及4个2的解释。小黎去掉四周跳之后重新回归三周套,配置如下,连跳全在前半段。
3Lz3T 3F2T2Lo 3Lz2A 3F 3S 3Lo 2A
至于最终的发挥如何,李理视角下我们并不清楚,只知道为明年世锦拿下两个名额。
第40章 镜面
“吊杆卸了再试一下?”李理的注意力被白鹤吸引。
小九解下带子,伸展手臂,向远处滑去。行进路线上的小女孩们避让开来,黎涵弯着腰靠在挡板上,同她一起注视着小九的姿势。
转身,右腿抬起,双臂弯曲,女孩朝着前方高高跃起,眨眼之间,那孩子斜斜落在冰上。
“3A,小九,你跳出来了!”冰面上的小女孩们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
李理有些恍惚,她仿佛看到了六年前的自己,遥远的北方之地,她落下第一个3A时,周遭是语言不通的选手,只有黎涵拍着手掌为她欢呼。
“李理?”黎涵戴着手套的手在她面前晃了几下,她回过神,茫然地看向对方。
“你刚刚说什么了?”她将视线转回黎涵身上,对方笑着擦汗,将毛巾递回她手里。
“我说,我在考虑一件事,不知道怎么和白鹤姐开口。”对方扫了一眼冰面中央被小九等人围在中央的教练,“在告诉白鹤姐之前,我想先听听你的想法。”
“什么?”李理下意识反问,但她立刻反应过来黎涵要说的是什么了。她身体向前一倾,伸手捂住对方的嘴巴,不可置信地睁圆了眼睛,“你想转组?转去哪?”
李理十多年的职业生涯里,主教练的位置上只站着白鹤一人,她从未想过离开白鹤,也从未想过离开北京。但黎涵不一样,母亲是启蒙者,白鹤是成功缔造者,除此以外,在兵荒马乱的少年岁月里,黎涵曾有过许多个风格迥异的教练。
“既然你猜出来了,我就直说了。”黎涵眼中的笑意淡了些,对方空出两只手捧她的脸。
“白鹤姐带过的成年选手只有你和我,在这方面,她的经验仍处于空白。”黎涵的表情严肃起来,“俄罗斯的女单很厉害,但训练方式更适合想要追求极限跳跃的小孩。日本在成年女单方面有些经验,但语言不通又相对排外。”
“加拿大,”李理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加拿大,是吗?”
对方温顺地眨眼点头,“李理,你怎么想?”
我当然不想你走。她想黎涵知道这个答案,也知道她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加拿大是个很好的选择。”她的声音在乱哄哄的冰场里显得十分微不足道,“多伦多,冠军的摇篮,训练方式也更科学自由一些。”
“已经联系好了吗?”黎涵穿着冰鞋,又站直了身体,她只能仰起头问她。
“还没,我觉得我应该先和你商量商量。”对方摇头。
“那如果我说别去呢?”话一出口,李理才意识到这不是个合适的玩笑,她勾了勾手指,只希望对方别放在心上。
“那就不去。”对方愣了一下,随即绽开笑容,“说实话我也挺害怕的呢。”
“算了,你知道我什么意思的。”她在黎涵胳膊上轻轻捶打一下,换来对方一声夸张的惊呼。这是她自己的情绪,她自己消化就好。
“你先试着联系一下多伦多的俱乐部吧,白鹤姐那边我去说。”李理揉了揉太阳穴,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司齐姐那边的代言?”
“不影响,照旧。”黎涵调整着手套的位置,“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和白鹤姐讲,这感觉就好像我要背叛她一样。”
“什么背叛不背叛的。”李理看向冰场中央的白鹤,又捶了黎涵一下。
“教练巴不得选手能出成绩。”她抿了抿嘴唇。
黎涵又回去训练了,成年人的身影混在一群半大孩子里,格格不入的。李理塞上耳机,点开和白鹤的聊天框,敲下一条消息。
[李理:白鹤姐,等下训练结束了有时间吗?]
白鹤还在指导一个小女孩跳3S,自然没时间回消息。李理脚下转了个圈,靠着挡板,向远处的休息区看去。家长们围成一圈,讨论小孩学滑冰的各种细节,她没在里面找到小九的妈妈。
她又转回头扫向冰面,意外发现小九同黎涵面对面,两人正相互比划着。小九比了个ok的手势,加速向跳跃角滑去,起跳,落冰,这一次的周数明显更好了。她看见黎涵对着转过身的小九竖起大拇指,两人又聚在一起继续嘀哩咕噜起来。
六年前,黎涵有对她做过这样的手势吗?
她向休息区走去,在角落处挑了个位置坐下,点开谷歌,搜索多伦多那家俱乐部的官方主页。她将联系方式截了个图,丢到和黎涵的聊天框里。灰色圆圈加载的那一瞬间,她苦笑着,心想她现在正亲手把黎涵推远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