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对方将衣服在她身上比划两下,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能穿给我看看吗,就一次。”
  “好。”她接过衣服,捂住黎涵的眼睛,“转过去,等我喊你。”
  她脱掉全身衣服,将训练服往身上套。她想两年来她的身材大概没什么变化,衣服很合适,也很舒服,只是她没穿冰鞋,裤腿松松垮垮堆在脚上。
  “黎涵,”她清了清嗓子,“转过来。”
  “很合身,我很喜欢。”于是她在对方眼里捉到了星光。
  她扑上前去吻对方的唇,焦灼而热烈,对方搂住她的腰,两人一起倒在床上。猫在一旁拍打着尾巴,发出轻叫。
  她吮吸着对方的嘴唇,舌尖轻巧挑开对方紧闭的牙关,一点一点抵住对方柔软的舌头。她觉得自己就要喘不过气了,但她不打算停,她就这么压在对方身上。那个瞬间她觉得她们很近,又很远。
  “李理……”黎涵微弱地喘息,“我要被压死了。”
  “你不喜欢?”她怔了怔,爬起身子跪坐在床边。
  “我没有。”她听见黎涵发出吞咽唾沫的响声,“李理,我能不能先去洗个澡。”
  “一起。”她揪着黎涵的袖子走进浴室。她想这是个契机,近一点,再近一点,不要一言不发,不要把什么都藏在心里。
  镜子很亮,足以映出黎涵红得能滴出血的脸颊,李理只当没看见,脱了衣服赤着脚走进淋浴间。
  水花飞溅,她伸一只手,示意黎涵快些进来。黎涵没动,她甩甩头发,探出上半身,将对方向身前一拽。
  “不是你说要洗的?”她打量着对方闪躲着的眼睛,“你到底洗不洗?”
  “洗。”黎涵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她背过身去,对方这才窸窸窣窣地扒衣服。水声淅淅沥沥,她听见对方迈着轻柔的步子走进浴室。
  “今天看比赛时,你看起来很平静。”李理若无其事地提起下午的事。水流顺着脑门滑下,落进眼睛里,她接一捧水往脸上扑,“明年,如果不出意外,杜裕安会去世锦赛。”
  “嗯,没办法的事。”对方大约也是背对着她的,声音消散在氤氲雾气里。
  她低下头,看自己的双脚,又斜过眼睛,将目光停留在对方右脚踝外侧那道狰狞的印记上,那是开过刀的地方,表面的皮肤长好了,但骨头还没能完全愈合。
  “黎涵。”她吸一口气,带着暖意的雾气涌进鼻腔,她鼓足勇气开口:“世锦赛,可以不去吗?”
  没有回复,只剩花洒喷出的水浸湿她的头顶,又顺着肩胛骨流至后腰。
  “你的伤还没有好彻底,要是二次受伤,那就更得不偿失……”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对方从背后抱住了身子。
  “不行。”没有任何反驳余地的冰冷拒绝与对方温热的身体一同贴了上来,李理只觉得自己的心被封在九尺寒冰下,身子却被架在火上烤。
  “不行,我必须去。”黎涵的语气轻柔了些,“如果我不去,明年世锦赛就只有一个名额了。”
  “不出意外,杜裕安会直接锁定冬奥名额。”对方的手握住她的肩膀,指甲贴着肉,无意识地轻磨,“如果拖到落选赛,我就更没机会了。”
  李理只觉一阵恍惚,属于她们的时代终结了,她走了,留下黎涵一个坚守在这片无光的冰面上。
  不,有光。她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但那束光不会照在她们身上,那束光永远属于天边最年轻的星星。
  肩上传来温软触感,她回过头,黎涵正亲吻着她的肩膀,对方虔诚地仰起头,眼中满是希冀。
  “李理,信我,好吗?”
  “票订了吗,一起。”
  无论天上有多少颗冉冉升起的星,无论是否被除名,她们都会是彼此的冥王星与卡戎。
  第39章 旁观者
  起飞当天,机场会面时,李理头一次看到白鹤全程摆着一张臭脸,她试着同对方讲话,但对方只是冷哼一声,目光在她和黎涵身上扫视一圈。
  “你们俩把自己都折腾废了我也不奇怪。”对方捏着咖啡杯,将脑袋转向玻璃穹顶外。
  黎涵只是安静坐着,捏着机票和护照的指尖微微泛白。李理夹在两人中间,左看是教练拒绝沟通的后脑勺,右看是黎涵一言不发的侧脸。气氛僵持不下,直到广播响起登机通知。
  飞机上升时异常颠簸,李理攥着扶手,耳鸣声中她听见白鹤凑近她耳语:“只要还没上场,退赛都还来得及。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替她担着。”
  “李理,你能劝劝她吗?”李理不记得白鹤如此苦口婆心同她讲过话。
  她咽一口唾沫,耳鸣症状稍有减弱,又直起身偏过脑袋,让自己的小动作不那么显眼,“我劝过了,没用。”
  浴室里的拥抱,花洒下的亲吻,十指相扣时的承诺,她无法干涉对方的决定,唯有陪伴在侧。
  “她真的能坚持完整场自由滑吗?”白鹤的声音被噪声淹没,飞机侧了个身,阳光落进舷窗。
  “我不知道。”她眯起眼睛,“白鹤姐,这是她的战斗,我们都只是旁观者。”
  右手边是黎涵安详的睡颜,这张脸被镀上一层金光,她伸手触摸,突如其来的颠簸气流中,指甲狠狠擦过对方的耳朵。
  “怎么了?”黎涵睁开一双无辜的眼睛,对方握住她的手,俏皮地笑,“马上就平飞了,平飞就不颠了。”
  “你掉了一根睫毛。”她吹一口气。
  李理的座位在看台最靠前的几排,场上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白鹤依旧站在她的老地方,靠着挡板,握住黎涵双手,嘴巴一张一合念叨着什么。
  李理看见黎涵摇头,又看见白鹤骤然闭上嘴唇,松开双手。时隔五个月再一次站在赛场上的黎涵架起手臂,摆出开场动作。
  音乐响起,一向表情充沛的黎涵脸上没再洋溢起笑容,对方目光如炬,借着音乐之势压步向后滑去。
  李理不再关注什么合乐,也不再思考什么滑表,她盯着冰面上的那道身影,那只被冰鞋包裹着的右脚。
  她只知道,此刻她所爱的人站在冰上,而她只是旁观者。
  黎涵翻身进入跳跃弧线,左腿弯曲用力蹬地,右脚刀齿点冰,跃起又落下。李理看着那人落地时骤变的脸色,暗道不妙。果然,本该连在后面的3T没能接上。
  还有机会,补在后面。她挺直腰身,两手拍在栏杆上,伸长脖子,聚精会神地盯着冰面上飞驰的人。黎涵踩着鼓点,再一次翻身起跳,3F落冰,然后是3T颤颤巍巍地落下。并不完美,右手擦着冰面撑了一下,但黎涵很快起身继续追赶着曲子。
  接下来是步伐和旋转,以及后半段的2A,李理追逐着那道身影,却觉得对方的动作远比以往更僵硬。
  此刻冰上的一切都模糊成透明的光,黎涵落在光中,像八音盒里不停旋转的小人。
  李理意识到发条就快要走到尽头了。
  音乐结束的瞬间,黎涵跪倒在地,玩偶雨散落四周,精疲力竭的人只是踉跄着站起身子,拖着一条腿滑到出口处,跌进白鹤的怀抱里。
  李理起身,一个用力险些跌下看台,她趴在栏杆上,盯着教练怀里喘着粗气的人。她看不见黎涵的表情,更不知道那两人此刻正在说些什么。
  “她能坚持完整场自由滑吗?”白鹤的声音浮现在脑海里,像道怨灵纠缠着她。
  能吗?李理看向屏幕,Kiss and Cry的席位上,黎涵惨白着脸挤出笑容,伸手比一个爱心。欢呼四起,全场沸腾迎接着黎涵的回归。
  疼吗?短节目都这么疼,自由滑呢?只是想到这一点,她的眼泪便忍不住往下掉。她与黎涵之间隔着一层看台,也隔着无尽的等待。
  冰上的浮光掠影,广播里的解说,慢放的技术画面,她将一切抛诸脑后。心脏跳得厉害,肺管抽搐着疼,她捂着嘴巴,只觉得自己没法再忍受屏幕上那张强装轻松的笑脸。
  她抬腿向卫生间冲去。
  她扶着洗手台干呕,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眼泪和鼻涕一个劲儿往下淌。她接一捧水往脸上浇,冰水却将她冻得更加清醒。不是幻觉,她撑着洗手台,镜中的自己面如死灰。
  她意识到时间流逝,又匆匆扯了张纸擦去脸上和鬓角的水痕。起码她得装成个正常人。
  手机里有三条消息,她一一点开。
  [黎涵:你不在看台上?]
  [白鹤:暂列第四,后面还有三个人,大概率倒数第二组出场了。]
  [白鹤:自由滑还要坚持吗?]
  她抹掉屏幕上的泪水,抽着气先回白鹤的消息。她知道黎涵绝不会放弃,而她也没法劝阻。她昧着良心,敲下四个字。
  [李理:我不知道。]
  然后是黎涵的,她打了很多字,最终又删掉,只发出去两句话。
  [李理:在卫生间,马上回去。]
  [李理:放心,我都看到了的,你好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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