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方宝璎偎在她心口,听得这话时,却是兀自握着那莲花坠子,愈发哭个不住。
  满堂宾客见此情状,皆是笑将起来,直叹她两个当真恩爱。
  方明照忙也上前来,与沈蕙娘道:我的儿,你平日里这般有成算,怎的今日倒这般涉险?亏得你吉人天相,没甚大碍。下回却再不许这等行事了。
  一面教侍人带沈蕙娘下去包扎更衣,又招呼过宾客宴饮,便是搂着方宝璎好生劝慰一回,不在话下。
  转眼月上柳梢,宴席已散。
  沈蕙娘梳洗过了,入得房中,端见红烛影摇,绡帐低垂。那架子床前,早有两只绣鞋滚在地上,参商相隔也似,东一只西一只歪着。
  她正欲往一旁藤榻歇下,那帘帐却忽地一掀。
  但见方宝璎歪着脑袋坐在床上,把眼将她瞧觑时,犹在暗沉沉烛光下透出三分醉意,只道:那榻儿又窄又硬,你如今身上伤着,倘或翻身碰着时,却待怎的?没得夜里疼醒了,倒搅扰我安睡。你今夜且也来此处安歇罢。
  不待沈蕙娘应答,她便忙指着身前,续道:只是你虽在此处安歇,却也不可坏了规矩。我自隔了这软枕,倘或你越过半步时,仔细我梦里将你当酥蹄啃了!
  沈蕙娘应声瞧去,但见那床中果然陈设得一个软枕,又吃她歪缠不过,便只摇头轻笑,应道:我入睡时是挺尸般规矩,你且搁下心来便了。
  当下灭了灯,只留得小小一支红烛在帐前,便在那架子床上,与方宝璎一同歇下。
  一时帐暖衾馥,四下寂静,便连一丝风声也无。不多时,方宝璎早是鼻息匀和,睡得甜甜的。
  沈蕙娘虽是奔波一日,却不知何种缘故,心窝里只是突突直跳。半日才有些睡意,朦朦胧胧入了梦乡。
  四更梆子响过,帐前红烛早矮下大半,在烛台上凝得一汪红泪。
  沈蕙娘睡梦之中,忽觉腰间缠上一段温软物什,直惊得猝然睁眼。
  定睛一瞧时,却是方宝璎将手臂在她腰际上横搭了,连膝弯也勾将上来,原是睡迷了,正梦中翻腾。
  而那床中软枕,早不知教踢至何处去。
  温热吐息扑在颈侧,沈蕙娘屏息转面,借那昏黄烛光觑去,正见方宝璎恬然睡容。
  但见她睫垂淡影,腮晕桃红,唇翘幼珠,满头青丝散如墨云,平添三分柔和情态。尤是颈侧一粒朱砂小痣,映过透帐烛光时,愈发红得灼目。
  忽听得花烛噼啪爆出朵灯花,沈蕙娘早是面颊微热。她堪堪回神,忙移开眼去,轻将身子挣动,却反教方宝璎缠得愈紧。
  唯恐将她惊醒时,又惹来她吵闹,沈蕙娘只默叹一回,便又闭了眼,教她通身茉莉香气相萦,再度浅浅眠去。
  这厢沈蕙娘教折腾得紧,那厢方宝璎却是连做了一宵美梦,好眠一夜。
  她正在睡梦间,忽觉肩上教人轻轻一推,又听得沈蕙娘说道:宝妹,该起身了。
  方宝璎教她吵醒了,先把双眉微蹙,再迷迷瞪瞪张眼,口中只咕哝道:催甚
  话音未落,她便隐约见得好大一张脸杵在面前,登时惊得将双眼圆滚滚瞪了,却正与沈蕙娘四目相对。
  第三十六章(修)
  方宝璎忙凝眸往下瞧去,正见得自家将手脚缠了沈蕙娘,端似八爪鱼一般,直困得沈蕙娘半分动弹不得。
  方宝璎嗳呀一声,立时涨红了面颊,失惊打怪撒开手脚,急忙忙坐将起来。正往里挪去时,却忽听得沈蕙娘道:仔细磕了脑袋!
  一语未了,方宝璎便觉后脑上一阵钝痛袭将来,原是她匆忙躲闪间,竟把头往床架上撞去了。她一发将面孔皱作一团,口中呼痛不绝。
  沈蕙娘没奈何,只得挨近了她,伸手与她将脑后轻揉,叹道:成日家这般毛手毛脚,也不留心磕了碰了。
  方宝璎由着沈蕙娘动作,瞥见她掌心包扎之处,心下不由又是疼惜,只嗔道:你这自家有伤的,倒只顾来说我!
  一面把眼定在她面上瞧了半晌,却又垂眸道:你这几日伤着,且莫往那藤榻上歇了。我我昨日是睡迷了,今日管保不教那软枕挪开一星半点。
  沈蕙娘只道:可我们当日成亲时,已是定下规矩
  方宝璎把眼将她一瞪,截过话头道:你这人好生呆气!那规矩不是人定来么?从前那规矩不好,今日须得改了!
  沈蕙娘有些难为情,然而到底违拗不过,便是应下,当夜依言同在床上宿歇。第二日晨间转醒时,却又教方宝璎缠得紧紧的,一时只暗自叹道:好个冤家。
  捻指便入三月。方明照早前已与沈蕙娘商定,清明日时,合家同回淮州去,与她母亲沈煦扫墓拜祭。
  眼见将到清明正日,沈蕙娘、方宝璎、方明照并沈桂娘四个,早将行李打点停当,走水路上迤逦行来,赶在清明前一日,入了淮州地界。
  渡船泊岸,又早有先头抵达的侍人驾车来迎,载得众人上车,迳往沈家从前所居,唤作筠湖镇的镇子上去。
  然而马车才行来镇上郊外,便是绵绵落下一天春雨来,满地上霎时泥泞不堪。赶巧路边挑出个茶肆幌子,湿漉漉垂着,众人便忙将马车停在道旁,同来避雨。
  端见那茶肆不过草棚泥地,摆设三五套粗木桌椅。此时遇雨,店中不见半个客人,只得一个婆子在里头整理茶锅,见了众人,忙迎将上来。
  不待那婆子言语,沈桂娘早上前笑道:姜大娘,可还与我留了松仁核桃茶么?
  那姜大娘好生惊喜,笑道:我正道贵客有些面熟,原是你姊妹两个!
  当下与众人两下见了礼,便上茶来与众人吃,又与沈蕙娘问道:这两位贵客眼生,却不知是何人?
  沈蕙娘应道:这原是婆母与我家娘子,正趁着清明来拜祭我母亲。
  方宝璎听她说得顺口,早是心甜似蜜,在旁笑道:姜大娘,你瞧我与蕙姐,可还相称么?
  那姜大娘把眼风往两个面上一扫,只拍手笑道:我这双老眼见得这般多妻侣,再未见过这等相称的!两个坐在一处,倒似画轴里走出的一般。便是你两个彼此瞧一眼时,那等蜜里调油,只恨我说不出一二来呢!
  方宝璎登时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声称是,沈蕙娘却早是面颊微热。
  又寒暄一回,只听姜大娘叹道:沈娘子、沈小娘子,你姊妹两个,那时才豆丁一般大小,却要独个儿过活,熬得那等苦苦的,我们见了,哪个不心疼来?如今也是天娘护佑,教你两个平平安安,过上好日子了。
  方宝璎忙接过来道:姜大娘,你且将心搁进腔子里去罢!有我在一日时,管保教蕙姐与桂娘妹妹好吃好喝,再受不得半点委屈!便是要我与她两个摘了月儿耍子,我也没个不应承的!
  方明照、姜大娘、沈桂娘觑她一副赌咒发誓的模样,一时皆大笑起来。
  方明照只笑道:你瞧这年糕托生的,只好没与蕙娘作了尾巴罢了!难为蕙娘教你缠得恁紧。
  沈蕙娘一发飞红了面皮,只垂眸笑道:母亲与宝妹待我姊妹两个,好处早胜过宝妹话中百倍。能寻得母亲与宝妹,原是我与桂娘的福分。
  这里说了一回话,不一时,看看外头雨停,众人便辞了姜大娘,一迳驾车行至村中沈家老宅。
  且说自打沈蕙娘与方宝璎成亲,方明照便专一遣了人来看守屋子。此番前来,正见各处洒扫一新,收拾得明净光鲜。便是从前有些破败之处,也一早翻修停当。
  众人在宅中安置毕,便亲往库房点数过香烛纸钱、金银元宝等物,见得一应祭品俱都齐整,方才放了心。
  至于祭扫所用的菜品、点心,自有厨下婆子明日赶早现做,管保热腾腾、香喷喷地供至墓前去。
  诸事打点停当,众人各自安歇,不在话下。
  翌日四更将尽,天色未明,沈蕙娘便是早早起身。
  她唯恐扰了方宝璎,兀自轻手轻脚。然而方才下床,便教方宝璎捉了衣角。
  沈蕙娘回头瞧去,但见方宝璎犹是睡眼朦胧,只迷迷蒙蒙问她:时辰还在,蕙姐怎的便要起了?
  沈蕙娘说道:厨下要整治今日拜祭的吃食,我且搭把手去。
  方宝璎晓得她是记挂母亲,要尽一番孩儿的心意,便也起身笑道:赶巧前晌在厨房里学得些手艺,我且与你一齐去罢。
  当下两个起身梳洗更衣,便同往厨房来。
  端见厨房中早是点起灯来,灶膛中柴火烧得旺旺的,几个婆子正自忙活。
  与婆子询问过一回,两个便扎了围裙,揽下做青团的活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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