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然而方宝璎盛装打扮,端坐席间,受众人献礼敬酒时节,却是心神不宁。
原来眼见着早是掌灯时候,沈蕙娘却是迟迟未归,连信也不曾教人带来。
派往城外打听看视的侍人,也早去了半日。方宝璎不住把眼风往宴厅门口飘,却是半个人影也见不着。
方宝璎一面思想当日沈蕙娘应诺,一面思想近日天气寒冷,多有雨雪,一时心头又是酸涩,又是烦恼,更是忧心沈蕙娘行路艰难。
正自坐立难安间,却见巴戈行来与她敬酒,笑道:方少东家且不消悬心,沈管事定是赶着回来,与你贺寿呢。她头里为与你备礼时,当真是十二分用心。
方宝璎仰头将一大钟酒灌下,只闷声道:她这阵子只差没歇在绣庄罢了,却哪里寻得些闲时,专与我备礼来?
巴戈摇头笑道:少东家这话,端的冤煞人也!沈管事为着少东家生辰,专与我往北市寻些新奇物件。现成东西瞧不上眼,还专一与人学了手艺,要亲手与你制作。
方宝璎听得这话,登时如遭雷击,怔在当场。
第三十五章(修)
话分两头。不说这厢生辰宴上,方宝璎如何焦心相待。单表沈蕙娘携着两个伙计,赶至那生意地界,安歇一夜,第二日早早面见了主顾。
那桩要紧事,原是主顾那边伙计记混了花色数目。沈蕙娘只消拿出契书对质,又许下些添头好处,那主顾便没口子应承,一叠声赔不是。
沈蕙娘心中只记挂着方宝璎生辰,也无心多作纠缠,打发了伙计去催办交割,自家便回转房中,取出那白狮岛来的香木并刻刀来。
原来她近来事繁,这木雕仍余得几处不曾做成。这时节,她寻着空闲,便往窗前坐下,捉了刻刀,在那香木胚子上,细细雕琢起来。
且说沈蕙娘取那莲佑平安的彩头,便要与方宝璎雕个莲花。那莲花瓣儿,一片压着一片,须得薄而匀称。蕊心一处,更须有轻盈舒展之态。虽并不如何复杂,然而要雕得好时,倒也不易。
她素日里虽是惯做针线活计,然而握这刻刀时节,到底初学乍练,便犹是有几分生疏。加之她自家心中,只盼着务要作个顶好的贺礼,好讨方宝璎欢喜,故而现下她手上这胚子,竟已是第四个着手动刀的。
看看明日便是方宝璎生辰,沈蕙娘心中也生出几分急切来。当下连晚饭也顾不得用,直忙至这日三更,好容易才将那香木雕出个莲花样子来。又取红线、玉珠穿凿,成个小坠子,方才完工。
沈蕙娘自家瞧了半日,只道万事俱全,便是寻了块细软棉布,将那坠子仔细包裹了几层,妥妥帖帖收入怀中,紧贴心口放置。
次日清早,沈蕙娘唤齐了两个伙计,套了马车,急匆匆踏上归程。
那马车骨碌碌行在官道上,端的星驰电走。沈蕙娘却犹嫌那马儿蹄子慢,频频掀帘张望。
下昼时分,城郭在望,沈蕙娘念着方宝璎,不觉愈是归心似箭。
忽听得好大一声裂响,车身立时剧震,旋即便往一侧歪斜。沈蕙娘好容易稳住身子,忙与伙计一齐下了车,向那驾车的问道:怎的这等动静?
那驾车的苦着脸,只指与沈蕙娘道:沈管事,这车轴子断了。
沈蕙娘依言瞧去,果见那车轴从中断裂,轮子歪在一边,显是走不得了。她忙抬眼四望,见得不远处一片村庄,便教那驾车的往村中去,或寻些修理用具来,或另赁一辆马车,好快些进城去。
那驾车的应诺去了,直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回来,回报道:村中并无车具可租赁,只借得些用具来,稍作修理,便可上路。
当下取了用具修理马车。沈蕙娘与两个伙计不通此道,便只在道旁候着。
眼见着日头渐斜,黄昏将至,那驾车的却犹在忙碌。沈蕙娘便问道:安娘子,这马车可快修好了么?
那驾车的只应道:还需耗些时候。
沈蕙娘心中一沉,只忖道:也不知这马车修好时,可还赶得上宝妹生辰宴。前日亲口应承宝妹必回,此时却怎生是好?
正急得没个开交处,忽见个老农牵着头青皮驴子,慢悠悠行将过来。
沈蕙娘心头一动,忙上前与那老农道个万福,又摸出块碎银塞过去,说道:大娘,烦赁这驴儿一用。我身上有些急事,赶着回城中去,耽搁不得。
那老农将银子一掂,又瞧沈蕙娘一身体面打扮,倒也爽快,当下将缰绳递与她,只道:这驴儿性子倒是温顺,娘子骑去,明日还来便了。
一旁伙计见了,忙劝道:沈管事,眼见着天快黑了,这道上不平,你骑这驴子时,只怕不稳当呢。且候着这马车罢。
沈蕙娘只念着方宝璎,怎生听得入耳?便只应道:不防事,我从前在乡中时,也曾骑过驴的,眼下自去便了。你们落后来时,倒不必赶路,慢慢儿行来,仔细路上沉积雨雪。
当下也顾不得劝阻,翻身便上了驴背。那驴子打了个响鼻,倒也乖乖迈开步子,往前去了。
初时那驴子行路尚是顺当,沈蕙娘心中稍安。见那日头西斜,只催着那驴子快些走动。
谁知行至一处岔道时,道旁却猛可窜出条野狗,冲着那驴子,便是一阵狂吠。那驴子顿时惊得魂飞魄散,不住转圈蹦跳,将背上沈蕙娘颠簸得没个安稳处。
沈蕙娘忙俯身抱紧驴颈,那驴子却兀自左冲右突。正乱着,沈蕙娘只觉怀中布包似要滑落,不由心头一紧,忙松了一只手,死死捂在心口护住。
岂料正在这当口,那驴子猛一尥蹶子,沈蕙娘便再抱持不住,直教它掀下鞍来,重重摔在道旁土沟中。
一时但觉天旋地转,周身浑似散了架。尤是掌心、腕子两处,更是火辣辣疼痛起来。
沈蕙娘却忙向怀中拿出那布包,打开查看。见得那莲花坠子完好无损,方才舒一口气,咬牙爬起。
那驴子早跑得没了影儿,幸而此处距城门已不出二里路。
沈蕙娘只忍着周身疼痛,一瘸一拐进了城,在城门口雇得一辆小车,迳往方府来。
却说这厢方宝璎得了巴戈告诉,方知沈蕙娘那日与巴戈出行,并非为着旁事,却是为她欢喜,特特挑选生辰礼。
她立时红了眼眶,只道:她她怎的竟不与我说知?她这般待我,我却我却
巴戈见她这般模样,忙与她递了帕子,歉然说道:原是我多嘴,方少东家莫怪。
恰在此时,忽听得外头一阵喧嚷。不一时,便见几个侍人拥着沈蕙娘进来。
却见沈蕙娘发鬓微散,满面风尘,颊边教寒风吹得红红的。再瞧她身上衣衫,肩头袖口溅了好些泥点子,下摆更是湿漉漉洇了大半,上头污痕好生扎眼。
她却似浑然不觉,只抬眸越过满堂宾客,把眼定在方宝璎身上,温然展笑,柔声道:宝妹宽谅,我来迟了。
满堂宾客见得沈蕙娘撞将进来,形容狼狈,早是鸦雀无声。
方宝璎再顾不得旁的,忙从席上起身,三步并两步赶上前来,急声问道:好端端的,怎的竟成了这副模样?
沈蕙娘摇一摇头,只道:路上有些颠簸罢了,原无大碍。
说着,便向怀中取出个布包,一层一层揭开来,正是她亲手制成的一枚莲花木坠。端见那坠子木色温润,通体光滑。虽是雕工稚拙,然而莲瓣分明、蕊心舒展,犹是玲珑可爱。又有一段清香隐透,正是白狮岛香木所制。
沈蕙娘将那坠子托在掌中,说道:今日是你的大日子,也没什么新巧物件与你做寿。这原是我与白狮岛商人学来,这几日做出的贺礼,你胡乱把玩便了。
一面将那坠子递与方宝璎,声气柔和,却是好生庄重:宝妹,生辰喜乐。
方宝璎心中一喜,忙要伸手接来。然而见了沈蕙娘腕子、掌心两处时,却是唬了一跳。
但见上头数处破皮,血迹干涸,混着灰土,显是擦伤。
当下却不取那坠子,只一把攥住沈蕙娘衣袖,问道:你这手上怎的伤了?
沈蕙娘眼见瞒不过,只将路上坠驴之事与她告诉一遍。
方宝璎听过,登时跌足嗔道:你纵不来时,我便能吃了你不成?三不知骑了那孽畜,倘或摔断了胳膊腿儿,或是磕破了头脸,你我
话犹未了,她却再忍不住心绪翻涌,当下扑进沈蕙娘怀中,放声大哭起来,只道:你这狠心的冤家!端的吓煞我也!一面一叠声问道,你疼也不疼?你疼也不疼?
沈蕙娘观她这般焦心关切之态,不觉心头微热,忙展臂将她一环,低低应她:我只念着要见你,并不觉疼痛。宝妹莫要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