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这次,听明白了吗?”
不敢再挑战他的耐心,秦氏点头如捣蒜,等人走了腿都有些软。
那种压迫感太过骇人,就算是好言相告,也有一种被野兽盯着的感觉,让人毛骨悚然。
“夫君,我觉得咱们做不到平常心,我看见这位小将军,心里就打哆嗦。”
明明在不知道他身份的时候没有这种感觉,只当他是个谦和,最多有些目下无尘的贵人。
拍了拍自家娘子的后背,郑家大郎在这短暂的对话里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他有些猜测。
“窈娘,你有没有觉得这叶小将军事事以隔壁那位楚公子为先,若能得他庇佑,自是不用害怕。”
一语点醒梦中人,这位每次能放低身段同她说话,无一不是为了楚公子。
“对,是极,明日我就带秋秋去多走动走动。”
换个思路,作为没有任何靠山的平头百姓,能攀上这棵大树,那也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
在石涯城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叶氏就是天,这位叶将军就是君主,除了敬畏,还该讨好。
叶渡渊回去的时候,楚云峥才刚醒,眼睛都有些睁不开,昨夜是难得的好眠,一夜无梦,摸着身侧空空的床榻,就知道人已经走了。
被人从床上捞起来的时候,他有些懵,但突然的体位变化让他眼前一黑,冷汗瞬间爬上背脊,心跳在加快,呼吸也变得急促,当即就伏在叶渡渊的身上不敢再动。
叶渡渊的声音在耳畔明明灭灭,听不清晰,眩晕的厉害,抬手想把人推开,又没什么力气。
感受到那点微弱的力气,叶渡渊才察觉到不对劲,刚想把人翻过来抱怀里,就听见虚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动。”
只有气声,却让他一下都不敢动,就这么僵着身体等岑溪缓过劲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抱着的人松了劲,不再那么紧绷,他小心地抚上楚云峥的背脊,声音也压得很轻,“好点了吗?”
“嗯。”
得了这一声回应,叶渡渊也松了一口气,小心地换了个姿势,让人更舒服地躺在他怀里,“刚刚是怎么了,经常这样不舒服吗?”
他从未见过,也吓得不轻。
楚云峥摇了摇头,忽然意识到对方可能看不着,才开口道,“没有,只是起猛了,缓缓就好。”
之前也有过,但次数不多,后来就格外注意,这次完全是阿渊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他没有准备。
“怪我,我下次注意。”
叶渡渊用手抹去他额角的冷汗,眼里全是心疼。
端水给他淑过口后,叶渡渊给他喂了半碗甜粥,一勺一勺亲手喂,由不得楚云峥拒绝。
胃里有东西垫着,那种心慌感才彻底退去,这具身体,还真是不放过他啊!
“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累赘啊!”
很轻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响起,带着楚云峥对自我的质疑和有些明显的放弃。
叶渡渊有些恍惚,好像看到了十年前那个蜷缩在角落,不敢扯他衣角的哥哥。
他用这么多年才养出的自信,为何又会崩塌至此!
这三年里,谢铎又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他不得而知,但怀疑的种子还是埋下了。
坚定又带着安抚的声音响起,没关系,他可以重新养,“不会,岑溪,于我而言,你永远是最好的,等过段时日,随我去军中,我还,需要你。”
之前是他想偏了,以岑溪的性子,他得被需要,才能有安全感。
这不是朵温室里的娇花,得找到适合的方法。
“再睡会儿?我要去趟军营,你早日把身体养好,早日能替我分担。”
叶渡渊扶着他躺下,在他唇边碰了碰。
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人戳中,楚云峥笑了笑,“好,你去吧。”
把九福喊来寸步不离地守着,叶渡渊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入了军营见木槿生的第一句就是,“林煜呢。”
本来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但此刻叶渡渊有太多想问的东西。
好在习惯了主上的令行无常,木槿生并没有急着去斩草除根,“还在狱中。”
“提出来,我要见他。”
叶渡渊跨坐在石阶上,默默给自己带上了护腕。
这是要拿人出气?
木槿生不懂却也不过度猜测,吩咐手底下人去押人。
褴褛的囚衣覆盖在身上,林煜的头发蓬乱,面上沾着血污,就这么被拖着入了营帐,手链和脚拷叮当作响。
狱中不动私刑,但战场上受的伤无人去管就会慢慢溃烂,日渐严重。
“跪下。”
身后的兵卒在他肩上施力,要他明白,战俘有战俘的自觉,断没有和我军主帅站着说话的资格。
可即便是做阶下囚,林煜也始终将背脊挺直,勉力站着,不肯低头。
倒是个有骨气的。
叶渡渊冷眼看他扛着,过了一会儿才笑着拦下兵士抬脚要踹人腘窝的动作,挥手让他们都先退下,“军师也先出去吧,我有些事要同这位林将军,单独聊聊。”
除了楚云峥,从前审人的时候叶渡渊从不避着他,这倒是第二个例外了。
闲人散尽,叶渡渊站起身,朝林煜走去,只在半米距离外站定,低头看他。
“林启之,是你爹?”
叶渡渊其实并不会刻意去记败军之将的名字,但见林煜之前他刻意去看了。
情绪不被挑起,怎么能窥见故作冷静背后的东西。
果然,原本打定主意要保持沉默的人猛然抬头,眼里的恨意浓烈到化不开。
可叶渡渊见了非但不退还逼近两步,“战场之上,死生天定,你也是为将者,不应当不懂。”
可理智懂得和情感接受是两回事,叶渡渊就是因为太懂,才知道戳哪里最痛。
第38章
“是啊, 马革裹尸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可惜了,安平王没那个机会。”
林煜眼底的恨意化作嘲讽, 互相捅刀那就比谁更狠了。
当胸一脚把人踹倒, 叶渡渊半蹲下揪着他的衣领把人拎起,动作粗暴且无情。
他不舍得对岑溪做的,还能不舍得对这样一个外人吗。
“想求死不必那么麻烦。”
匕首的锋芒闪过, 刀尖透过肩胛骨,血色蔓延,呻吟声被死死卡在喉间,叶渡渊的手还再不断用力, 面无表情地看他挣扎。
先礼后兵果然还是不适合他。
血沫被呛咳出来,叶渡渊侧身不想沾上, 把人丢到一边,冷眼垂眸。
“楚云峥, 还活着吗?”
林煜伏在地上喘息, 突然说了这样一句。
他很好奇, 同样与叶渡渊隔着杀父之仇的楚指挥使最后会是个什么下场。
他们之间,不是有旧便是有仇了。
心下有了计较,叶渡渊压下心口的情绪, 很冷淡地吐出了两个字,“死了。”
听见这两个字, 林煜原本有些失焦的瞳孔慢慢凝实, 而后带着沙哑的笑声响起,即便带着血沫都抵挡不住他的笑意。
等笑够了才停下来,随着血液的大量流失,林煜的面庞上透出惨白, 可眼眸却格外明亮,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快意,“是你杀的吗?”
叶渡渊没有接话,可这像极了默认,他想看看这癫狂的笑意之后是什么意思。
林煜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爬起,看了看自己满身的狼狈,真是熟悉啊。
“好久没有这么不体面了,上一次,好像还是三年前。”
他用怀旧的语气,试图将叶渡渊也拉回那个他记忆中的冬日。
“你知道是谁能把我逼到这种境地吗?”或许本就没想听叶渡渊的答案,他兀自继续道,“是楚云峥,云京最风头无两的指挥使大人。”
“可是他也没能从我手上讨到便宜。”话说一半,他等叶渡渊来问。
可叶渡渊藏住心底最难以遏制的冲动,冷静地看向他,并不再被情绪干扰。
他的目的是激怒自己,那么后面的话就一定会说。
眩晕感袭来,林煜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比起吊对方的胃口,他更想看眼前这个人撕裂冷静的外衣,露出悔恨的模样。
事到如今,死不足惧,但能在死前给叶渡渊找不痛快,也值得。
“你能想象吗,一向不拿正眼看人的楚指挥使,像蛆虫一样满身是血的在地上爬,哦,对了,他右手的手筋是我挑断的,而他最出挑的就是那一手剑术。”
这是想激怒他,以求速死。
可他描述的场景在叶渡渊的脑海中闪过,情绪的阈值被引爆,刀尖抵住林煜的手腕一划,伤可见骨。
伤他者,必得偿还。
痛到麻木,林煜的面上已经没了大幅度的表情,但恶意并未消散,他还要火上浇油,“他,呵,他是想要爬去救你的,哈哈哈哈,不值得啊,不值得。”
从这些零碎的言语中,叶渡渊能够拼凑出一个楚云峥从不曾说出口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