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陛下金口玉言,当真能放过阿渊?”
  斩草要除根的道理,谢铎不会不懂,可在他看来,这不重要。
  “当然,只要你亲手除了叶承江,朕可以用大齐万代基业为誓,留叶渡渊一命,如此也能彰显朕的仁德,不是吗?”
  仁德,真是好大一个笑话。可身为下位者,他亦没得选。
  “好,臣定会如陛下所愿。”
  哪怕此后余生,不得安宁!
  “这一瓶是鸩毒,楚卿若是识趣,就莫要做多余的事。”
  虽然明白楚云峥不会拿叶渡渊的性命做赌,可谢铎还是不介意在他心上多插两刀。
  痛感怎么也不能只他一人受着。
  被推进阴暗潮湿的牢房里,叶渡渊如烈火烹油般的情绪才慢慢降下来,他忽然觉得这世道简直荒唐到可笑。
  叶氏有罪,可罪不在父亲,亦不在己身,只在不得帝心。
  叶家不曾站队,却因此为帝王所恨。
  这世上谁把持权柄,谁就能定这对错的准绳。
  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局,而他的父亲一直心如明镜。
  叶渡渊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恨他的父亲太过清醒又太过执拗,也恨自己明白的太晚,只能做些无用功。
  他扑到栏杆边,高声道,“人呢,我要见你们大人。”
  但因着帝王的命令,他能唤来的就只有金吾卫。
  “叶世子,这里不是安平王府,大人也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若只是在御察司,有楚云峥护着,多少会给他三分薄面,可众所周知金吾卫首领林煜和楚指挥使向来不和。
  不落井下石就已经是做足面子功夫了。
  “叶世子想见谁?”
  郑晖站在十米开外,眼睛却一直盯着这边。
  他虽然不知道这位爷是因为什么也进了这虎狼窝,更不知为何金吾卫都能在这儿插上一脚,但他总不会叫这群人在御察司的地方上作威作福的。
  “郑副使,陛下有旨,在叶氏一案有个定论之前,叶世子的一举一动都由金吾卫接管,不劳贵司插手。”
  这样针尖对麦芒的时刻在过往发生过无数次,可指挥使从不计较,毕竟帝王的宠信在何处根本不言而喻,金吾卫被压制太久,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自然不会隐忍。
  但郑晖却并不慌张,一步一步走近,“你不必拿陛下来压我,这里无论如何也还是御察司的属地,你若真有不满,也大可等指挥使回来,与他言明。”
  提到楚云峥,对方不敢再辩,毕竟就连他们统领在那位手上都讨不了好。
  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郑晖在叶渡渊面前站定,做出倾听的姿态。
  这些恩恩怨怨,叶渡渊无暇也无能顾及,“江淮何时能回京?”
  他知道或许太晚,但好过在这儿数着日子等死。
  这个问题,有些敏感,但郑晖思索一二还是答了,“十日之期所剩无几,如无意外,江侍郎这两日应当就会归京,不过,即便他回了云京,多半也不会在此时此刻见您。”
  江家在这件事上本就不可能保持中立,若还私下勾连未免太过明显。
  “那能帮我送封信吗?”
  郑晖虽能回答他些无关痛痒的问题,但在这件事上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凡入御察司者,皆不可与外界有任何书信往来,这是指挥使的规矩,郑某也爱莫能助。”
  指挥使的规矩!
  “那岑溪,”刚说出口,叶渡渊就察觉到不妥,立时改口,“那你们指挥使回来了吗?”
  “我去替您问问。”
  指挥使对叶氏一族的态度一直有所偏向,这也是郑晖敢掺和的一大原因。
  楚云峥才踏进衙署,整个人都有几分恍惚,心里乱的厉害。
  听到郑晖的话尚有几分没反应过来,直到对方重复了两遍才道,“规矩不可坏,既然陛下让金吾卫接管,那我再见他便不合适,你看着些,莫要让他受委屈。”
  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阿渊了!
  不得不承认,谢铎确实够狠。
  “他不见我!”
  叶渡渊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岑溪对他也会有避而不见的一天。
  因为对方说过,无论如何他都会在,而自己从未生疑。
  口腔内的软肉被无意识地撕咬,直到血腥气蔓延,叶渡渊才觉出透骨的痛。
  整整三日,叶渡渊都只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不再言语,也没见过外人。
  而楚云峥则是抽空去了一趟云京城外的济慈寺。
  济慈寺的住持是位和蔼的老者,再度见到楚云峥的时候有些许惊讶,因为这位轻易不登门,只是每隔两月会遣人送一大笔香火钱。
  替人求平安,却又怕满身血腥气会冲撞了佛门清净之地。
  “施主此来,是有所求?”
  住持引着他进了后院厢房,替他倒了一杯净水,满目都是豁然。
  楚云峥摩挲了一下杯壁,抬眼看向这温和通透的老者,心中定了定,“大师,我来取一样东西。”
  五年前,他偶然寻得一物,一件可称稀世,价值连城的珍宝。
  按理来说他应该将此物呈给灵帝,可私心作祟,他将这件东西一直放在这清净之地,束之高阁。
  提到那件东西,住持便心中有数了,“施主稍候,老衲这便去取。”
  不多时,一个小巧玲珑的锦盒就出现在楚云峥的面前,他单手解开盒子上繁复的锁环看了一眼,很快又阖上。
  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用上它的一天。
  如今,倒是万分庆幸,自己曾经残存的那点私心。
  “有劳大师这些年费心了,孝敬佛祖,不成敬意。”
  楚云峥从怀中取出一个锦袋顺着桌沿推了过去,里面有几锭黄金,比以往的香钱要重数倍。
  可住持却不曾多看一眼便拒绝了,“施主客气了,您往日已够尽心,不必再添。”
  既是如此,楚云峥也不强求,轻轻颔首便欲先走,可又在离开前被叫住。
  “施主留步,您心中似有困惑,不若上炷香以求佛祖庇佑,我佛慈悲,必渡心诚之人。”
  若放在往日,楚云峥一定会婉言相拒,毕竟他从不笃信神佛,但事到如今他反而觉得有所寄托或许能轻松些,“有劳大师带路,我去敬炷香。”
  敬香前本该清净六根,以示虔诚,可他的脑海中总是若隐若现地飘过叶渡渊的脸,放不下也忘不掉。
  点燃香火,烟雾缭缭,模糊了他的面容,将这三柱高香插进香炉中,楚云峥只在心中默念。
  “我佛慈悲,唯愿叶家子渡渊能平安顺遂,度过此劫,来日逢生,重得欢愉。信徒愿倾尽所有,以做还愿。”
  虔诚叩首,终究为心底的妄念折腰。
  三跪之后,住持将签筒递过去,“抽一支,看看能否解你心中之惑。”
  第18章 罪在帝躬
  签筒中有十几根木签,姻缘,仕途,康健都掺杂其中。
  凡有所求,必有其预示。
  楚云峥接过签筒,闭上眼虔诚地摇晃,直到一根签触碰地面,发出“啪哒”的声响。
  捡起那根签,短短十个字,他虽不懂解签,却也觉出了几分不祥。
  “施主给我吧。”
  住持伸手接过,只一眼就心中有数了。
  “看来施主所求,算是姻缘。”
  那签上十字正是“便如凤去秦楼,云敛巫山。”
  楚云峥听了并未反驳,这虽非他现下最关心的事,但与阿渊的前路如何,他亦是迷茫万分,若能求得心安,自是再好不过。
  “请大师替我解惑。”
  “此签为下签,签文对应着意中人散,情意退却,难得白首,只怕施主所求即便是正缘也不得善终。”
  住持每说一个字,楚云峥的面色就白上三分,听完这一整句,容色已是相当的难看。
  见状,老和尚叹了一口气,试图点醒他,“浮世弱水三千,施主大可放开眼界,不必耽于一瓢。”
  可若楚云峥真能看开,他一个不信神佛的人就不会在这儿长跪。
  “这里的签文,准吗?”
  准与不准,他的心底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只是还心存一丝幻想,想求得一线可能。
  痴儿郎!
  住持念了句“阿弥陀佛”,微微躬身,双手合十,面上全是虔诚,“施主若信,那便准,若不信……只这世间万事万物自有缘法,您若相信事在人为,亦非没有可能。”
  言语间留一线,已是住持留给他的善意了,只是听没听进去,还看个人。
  午后,御察司来了一位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客,那个本该避嫌的江侍郎竟会主动登门。
  “岑溪,你拦我是想做什么。”
  一身官袍的江淮,褪去不羁的模样,看上去正经极了。
  可楚云峥就这么不偏不倚地挡住他的去路,半分不让。
  “御察司的犯人,不得与外界来往,这是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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