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叶渡渊后撤一步,躲开楚云峥的手,就连视线都偏移两分,不再和他对视。
那封信并没有在朝野众臣面前展示过,看到的人也屈指可数。
“阿渊,销毁罪证的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起的,今日我能那般轻易地看见那封信,背后或许另有深意。”
谢铎从来都不是一个简单的昏君,那些昏聩的外表之下有最阴狠的一面。
就像御察司十二道酷刑,从不是他楚云峥定的,而是那高高在上的君王一张一张亲笔所绘,亲眼看着他去实践。
谢铎的狠藏在每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之下,越是了解就越是心惊。
没有发难的由头或许还好,可一旦送上把柄,那就是万劫不复。
“我没有办法了。”
“不,我们还有时间。”
楚云峥试图抱住他去安抚他的情绪,却只是被一把推开。
叶渡渊摇着头后退,却终究歇斯底里,“我要我爹活着,我只是要我爹活着。”
一滴泪砸在地上,惊起点点尘埃,又像是就这么落到了楚云峥的心里。
这么多年,叶家的小世子都是云京恣睢耀眼的少年郎,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眼泪,从来没有。
可此刻,仿佛他才做回了那个坚硬外壳下真正的自己。
那个只有十六岁的孩子。
可是连哭泣都是无声的,他在怨,怨自己没有一点点改变局面的能力,所以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他都不能放过。
这样脆弱的他,让楚云峥怎么能不心疼,他好像就这么亲眼看着自己的光在逐渐消散。
痛彻心扉。
他的手摸上那张熟悉的面庞,小心地抹去那些水痕,楚云峥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阿渊,不哭了,我去做,我去让那张罪证消失,好不好。”
他的心疼越过理智,眼前人的泪水熔断他最后一丝坚持。
人也不是一定要做智者的,就算代价惨重,只要值得就够了。
但叶渡渊却是坚定摇头,他握住那只手,将脸颊贴的更紧,似乎是想要记住这一刻的温度,眼神也变得决绝。
“不,岑溪,这只是我的责任和坚守,不是你的。我要做就亲自去做,而不是做个躲在你身后的懦夫。”
明白他的意思,楚云峥心下一软,可,“阿渊,我得送你入宫,如此我们便注定要绑在一起,更何况,你我之间何必分太清了。”
若只是入宫一窥究竟,那让楚云峥送进去却也无妨,可事到如今他都准备放手一搏,横竖也没有更坏的结果,那就不是这么个博弈法了。
“不,我有入宫的法子,岑溪,这件事你就不要再插手了。”
可叶渡渊越是如此,楚云峥就越是感觉到那种超脱控制之外的心慌,“阿渊,你想怎么做至少你告诉我,我不会阻止你,让我陪你一起。”
楚云峥的其他请求叶渡渊或许会动容,会让步,可只有这次他异常坚定地拒绝,任凭岑溪如何问,如何求,他都置若罔闻。
看出对方似铁了心一般不肯退,楚云峥没再多言,只是将手抽出,但又很快按在对方的后脖颈,以一种强硬的姿态将人压入怀中。
叶渡渊没有挣扎,就这么静静地听着蓬勃的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震耳欲聋,是那么鲜活又富有生命力。
其实在刚刚心念流转的那一刻,楚云峥是想一手刀劈上去,替他做完该做的一切,可手抬起却落不下,只能这样缱绻婉转。
“岑溪,你该走了。”
再不走他怕自己贪恋上这以后或许都不会再有的拥抱,就不能那样义无反顾了。
“好。”
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叶渡渊心底的那点温存彻底被冷漠取代,他闭上眼睛回想起父亲说过的字字句句,拿出纸笔记下那关键之处。
“夫人,世子来了。”
徐氏在小佛堂内长跪以求佛祖保佑,保佑她的夫君能平安归来。
“阿渊?他不是刚走没多久吗?”徐氏扶着季嬷嬷的手起身,拭了拭眼角,努力堆出一个笑容,“你瞧瞧我这眼眶红不红,应当看不出来吧。”
季嬷嬷瞧着都觉得心里酸涩,只能笑着安慰,“不明显,世子许是心底不安宁,想和您待在一块儿,能多一个人说说心里话,也好受些,您也莫要难过了。”
叶渡渊靠在徐氏亲手织的椅垫上,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安宁,见到徐氏的身影后才站起身凑过去,挽上她的胳膊。
把脑袋搭在徐氏的肩头,因着身高还得把自己蜷缩起来,因着礼教有儿大避母的观念,他已经很多年没这么亲近徐氏了。
徐氏被儿子的举动弄得心底软软的,笑着揉了揉那扎手的头发,柔声问道,“阿渊,这是怎么了。”
叶渡渊很想说些什么,但克制住那些浓烈的情绪,就像十日之前那样毫无顾忌地贴近,“没事,阿娘,今晚我想在您这儿用膳,您亲手给我做我爱吃的,好不好。”
第12章 不肖
“这有什么不好,难得你想要,阿娘这就去做。只是阿渊,阿娘许多年不进膳房,只怕是生疏了。”
上次亲自做膳食,还是远在边境随军之时,后来回了云京,徐氏就不曾再做过,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实在不善此道。
可味道却是最不重要的一点。
“无妨,阿娘做什么都是好的。”
“就你最会哄我。”
徐氏伸手点了点叶渡渊的额头,露出了这两日来最真心的一个笑容。有了事情忙活便少了时间去多思,她带着季嬷嬷边念叨着食材边往膳房走。
叶渡渊看着那道身影有些出神,而后又快步跟上,“阿娘,我也来帮忙。”
“好,就让你添一次乱。”
连炊具都没拿过的人可不就是只能添乱,没一会儿叶渡渊还是被徐氏笑着辇到一边,让他只许看不许动。
被制裁的叶世子只得斜靠在膳房门边,一半身子沐浴在西下的日光里,一半身子掩在幽深的昏暗中。
记忆好似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候他和大哥在门边玩闹,父亲在给母亲打下手,阿娘的菜一如既往的不好吃,可日子却是平淡且幸福的。
“阿渊,阿渊,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徐氏叫了两三遍才把儿子的魂叫回来。
“没有,阿娘。”
“你来,最后这个蛋花让你来倒,如此也算是参与了,以前你哥也是……”
说到这里,徐氏的声音小了下去,眸光也有几分暗淡。
叶渡渊接过那个小小的雕花碗,顺着锅边缘冒泡的沸水处浇下去,“是这样吗?”
“对,就是这样,这道汤品做完,咱们娘俩就能用膳了。”
叶渡渊帮着盛汤摆膳,然后就坐到徐氏对面,偏头道,“季嬷嬷,您也先去用膳吧,我有些悄悄话想同阿娘说。”
“好,那老奴先下去了。”
季嬷嬷贴心地替他们带上门,给母子二人留足私语的空间。
“快尝尝看,味道和以前比变没变。”
徐氏给他加了一块肉,看着糖色倒是不差。
叶渡渊还没进口就先夸了句好吃,徐氏笑着拿筷子打他,一顿饭吃得倒像是回到了儿时可以随意打闹,不在乎礼数。
但错觉又如何能当真。
有了七八分饱后,叶渡渊放下碗筷,看向徐氏的眼睛,语气里满是认真,似乎真的很想得到一个答案,“阿娘,若是阿兄还在,如今的局面会不会不一样。”
和他相比,叶行川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是能做阿娘主心骨的人。以前怕阿娘伤心,他从不敢多问。
听到幼子提到长子,徐氏盛汤的手微颤,些许汤汁溅到桌上,泛着油光,她很快用帕子拭去,可情绪的波动却是怎么也掩不住。
但她不想让小儿子误会,只见她握住叶渡渊的手,往他那边靠了靠,“阿娘也不知道,可是阿渊,你和川儿在阿娘心目中都是一样的好孩子,没有高低之分。你还小,你爹的事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徐氏对他溺爱又温柔,永远都是那个慈母。
叶渡渊点了点头,倒是看不出信没信,更是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抬头问,“阿娘,您陪我小酌两杯吧,不多饮。”
“好,你去拿,阿娘等你。”
快步走回房中,叶渡渊取出存了许久的长生饮,最后便让他借着酒名,求个祝愿吧。
抱着酒坛子回去,叶渡渊将其中一只酒樽递了过去,里面斟满美酒,“这酒最得我与表兄的心,阿娘尝尝。”
两只酒樽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徐氏毫无防备地满饮此杯,叶渡渊虽也仰头进酒可余光却一直看着。
就这么看着徐氏的神色逐渐迷茫,最后趴倒在桌上。
叶渡渊在那只酒樽的边缘处抹了药粉,会让人昏睡上两日,却并不伤身。
他将徐氏抱到床边,跪下磕了三个头。
阿娘,是儿不孝,但阿渊不能让你也陪着冒险。